乡土故事散文疼痛说

牡丹花开

2019-04-25  本文已影响125人  骏马悲嘶

牡丹花开

我家花园里长着两棵牡丹,一棵开紫花,一棵开白花。

紫牡丹立身于花园西南角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这是一棵孤傲的花,主干只有一株,黑瘦嶙峋,苍老的骨头一般,有着坚硬的质感,颇有古意。主干上欹斜出几根枝丫,争着向有阳光的地方伸展枝叶。每年根部都会蹿生出许多新枝,茁壮憨实,但过不了冬,来年春风一唤,能醒来的只有这孤傲主枝。这棵紫牡丹是刚建花园时种下的,当时村中家家院里都有一丛牡丹。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只有这株牡丹还在。

东北角的白牡丹稍迟一些,大约是从邻居家后院的一大丛中分出来的一小棵。这棵牡丹占尽好地势,阳光充足,浇水方便,年年生新枝。没几年便蓬蓬勃勃成一大丛,葳蕤生辉,占领了大半个花园,挤得葡萄树的细腰一直避到花园外边,海棠的花瓣孱弱成蝉翼,旺盛的落叶松显出萧疏的姿态。

白牡丹不知为何品种,但我知道,定是牡丹中的王者,决不亚于洛阳荷泽的名品。除了在家乡的小村庄中,我在别处没有见过这样盛开的牡丹。这棵牡丹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花盛。开花时,真正展示着“百花怒放”中“怒”的姿态。成百朵花儿争先恐后,一齐绽苞舒蕊。每一朵花都有白碗大小,密密麻麻的花瓣挨挤簇拥在一起,千层万叠。由于挤得太紧,花瓣都舒展不开身姿,只能蹙眉含怒,蜷身探脑,菊花般自个将自个挤涨成一朵爆花,炎炎熠熠,水泼不进,风吹不动。“头重欲相扶”,花树支撑不住,半个身子歪爬在花台上,其余的花枝覆压在其它花木上。

村庄在南山,花园在南面,紫牡丹又在最南的角落里,南面与西面都是邻居家的高墙,东边还长着一棵葱翠的油松。地理使然,这株牡丹便成了十里八乡开得最迟的牡丹。处地的偏僻,花树的遮挡,注定了这棵牡丹的孤独与高傲。人们只能隔着绿影远观,难以近处亵玩。这棵牡丹花朵硕大,开得闲闲雅雅,一点也不着急。每一个花瓣都悠然地舒展开身姿,紫花黄蕊,袅袅婷婷,端庄中透着尊贵。每一年,这棵紫牡丹都在寂寞中灿烂辉煌地盛开,如一幅画,使人想起汪曾祺的题画诗:“人间存一角,聊放侧枝花。”大概除了我,少有人注意这株牡丹。我常跳进花园,埋身于紫色馥郁的芬芳中看书。摘下花瓣当书签,香气浓郁,久经不息,连书包都是紫色的味道。

牡丹真国色,世人皆爱之。可是母亲却不爱牡丹花,母亲的口头禅是:“没意思,两天就没了。”牡丹的花期极短,一朵花多则三天,少则两天。雨一淋,便如烫过的鸡毛一样,花瓣一堆一堆往下掉,使人想到没落。

母亲不爱牡丹,大概真的只是因为花期短,不耐看。而在我的眼里,这牡丹的繁盛却时时使人想到死亡。

还得先说邻居家后院那丛长在洋芋窖顶的白牡丹。花开时节,我经常趴在我家后院的短墙上观望,伺机偷摘。我常看到邻居家的老太爷拄着拐棍,弯腰拾取地上散落的花瓣。邻居家的老太爷额大发稀,如画上的寿星,在村中德高望重,行为举止中规中矩,堪为楷模,可此举这却令我不解:这花瓣有什么用呢?难道做书签?老太爷并不识字!没两年,老寿星驾鹤西游了。

二伯病情的突然加重,令家人猝不及防,为四月的天空蒙上了忧伤恐怖的气息。我很愕然:二伯英武过人,一生走南闯北兴家立业,算个英雄人物,为何突然就不行了呢?二妈哭哭啼啼之余,每天都走进我家院门,背着奶奶偷偷拾取地上雪白的牡丹花瓣。大概因为花落得太慢,二妈着急,便拉扯着花枝使劲摇晃,花瓣便一片片簌簌地掉落。晚饭时看着光秃秃的花枝,母亲有点怅然。要花瓣做什么?我问母亲。“做枕头!”母亲的话令我心中一紧,我想起了邻居家的老太爷。牡丹花香浓郁芬芳,装进枕头,死去的人会走得安心。

几年前,奶奶突然关心起牡丹花瓣。看到花瓣落下,便颤巍着身子,伸开只剩下筋与骨头的鹰爪般的手去拾取。奶奶一生辛劳,儿孙满堂,如今年过九十,已到衰败凋零之时。母亲帮着奶奶,将花瓣盛到簸箕里,晒在太阳下。我知道这些花瓣用做何处,自然义不容辞,跳进花园,摘取下紫色最浓最香的花瓣。我知道奶奶如这花儿一样即将逝去,但我丝毫不感到悲伤,我很高兴!

花开花落,生老病死。其实人的一生亦不过一场灿烂的花事,当开则开,当落则落。只有经历过夏天的绚烂,才能安然享受秋天的静美。又有什么悲伤的呢?可母亲不明白这个道理!

改造大门时拆了半个花园,挖掉了白牡丹。紫牡丹还在,长得很盛,尽管无人欣赏,依旧年年开满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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