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证明自己是醒着的？（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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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些美中不足和烦恼犹如河床里的垃圾，被汹涌的流水荡涤一空一样，被她康复的势头冲的七倒八歪——第十二天，她坚持不让丈夫送她，自己穿一双平底布鞋溜达着往表姐的理疗室走。

几十年来，她不知道步行过多少万里路了，但是，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对步行着迷——脚跟触地的感觉、脚掌触地的感觉、双脚交替向前的感觉、双臂前后摆动的感觉、脊椎轻微的震动、裤腿内侧柔和的摩擦声、心脏有力而又匀净的欢跳声，细致入微地传递进她的大脑里，音乐一般陶醉着她。她也发觉了自己走路的缺陷——脚跟虚虚地一滑，脚掌就有力地支撑起了身子——脚尖走路是短命、忙碌相，她就试着用脚跟走路。她还发觉自己有点驼背——是不是骑电动车、坐车代替了步行造成的？还是病了几天造成的？她就挺直了背。

这条街，她也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新奇亲切。瞧那家她常去理发的美发店招牌上的美女，那双眼睛真的在冲她微笑呢！以前她竟然视而不见！瞧那位去上班的老锅炉工，慢腾腾地边骑着电动车边点着烟，电动车就在人流中歪来歪去。她多想去问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点着烟，或者停下电动车点着烟呢？为什么每次看见他时，都是这么点烟呢？——她忽然发觉，自己对别人不再冷漠无视了！是的，她对每个人都好奇的很：瞧那位年轻的母亲，走起路来头往前一冲一冲的，不知道急着要去哪里，全然没发觉脑袋搭在她肩头的宝宝，嘴里噙着火腿肠，清冽的口水流湿了她粉红的衬衫，还冲她笑呢！她真想上去把火腿肠从宝宝嘴里抠出来，告诉年轻的母亲，这会噎着宝宝的！哎呀，两辆车追尾了！她竟然也围了过去，听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她真想对两位都打电话找关系的司机说，哎呀，互相礼让一点解决了就算了，这多浪费时间啊！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啊！当她路过街边那一排菜担子时，那些还沾满露水的蔬菜让她挪不动了脚。她拿起蔬菜，清爽的露水流在手上，浑身顿时清爽起来。蔬菜根上新鲜的泥土，让她感到了生机勃勃。而以前，她总是讨厌地抖掉露水、甩去泥土，认为这是菜农为了挂斤秤故意带在菜上的。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些菜担子中间，竟然有一个花担子！都是鲜灵灵的野花。尤其是那一篮子栀子花，她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串——十二朵五块钱。

她把这一串栀子花戴在脖子上，嗅着它新鲜的清香走到了公园。一树旺盛的夹竹桃从公园墙上探出好几枝来，她不由得驻足观赏，发现一朵夹竹桃里落着一只蚊子：蚊子的影子清晰地落在夹竹桃花瓣上，隔着夹竹桃花瓣也能看见这只蚊子。她用手机拍了蚊子和夹竹桃的照片，发给那位经常和她聊天的文友。她又站在这一树鲜艳的夹竹桃下，让路人用她的手机拍了照片，发给那位文友，才又往前走。呵呵，路边的茼蒿花多鲜艳啊！她弯腰摘下一朵，插在鬓角上，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她仔细端详照片里的自己：被女儿剪短了的浓密秀发帅气地环绕着明净的额头、丰满的脸颊，白里透着些红润的肤色，因为略显病容，更显得楚楚动人。弯而疏朗清秀的眉毛，一根一根可以数得出来——这是她最得意的。小花眼里明亮的眸子，明显带着湖北的青山绿水色，短而微翘的鼻子，显出南方女人的轻灵，略小一些的嘴巴，上嘴唇微微地翘起来些，显得活泼清秀。而鬓角黄烂烂的茼蒿花，蜡烛一样照亮着她的脸庞。她就想，等自己痊愈了，一定比以前清秀的，因为好多女人病后变漂亮了，就继续微笑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她觉得自己又在梦里走着了——自己到底得病了没有？自己这是在去治疗吗？这分明是在逛街嘛。可是，那不是表姐的理疗室吗？那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招牌上不是写的清清楚楚——董青云理疗室？！可是，我难道不是来表姐这里串门儿的吗？但你不可能天天来串门吧？呵呵，还有戴着花来理疗的吗？就是串门的嘛，不想串门就走过去算了……但是，腿柺进了表姐的理疗室。正在忙碌的表姐只是看了看她，她就拿来一把马扎，打开来坐了，一副等表姐不忙了，来和自己聊天的样子……表姐叫她了。她走过去。表姐让她躺在理疗床上。她楞了一下，但还是躺上去了——表姐要自己给别人做示范呢！呵呵，示范，就说明你是个老病号了嘛！——我确实病着！但愿这是在梦中。是的，我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