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逝的青春人生旅途光阴的故事

打包记

2018-09-08  本文已影响5人  李彦国

1980年,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运动结束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下的小农种作代替了集体大生产,生产队解散,我的民办教师也卸任了。帮父亲收完秋天,我就趁农闲背上破烂的铺盖卷,单枪匹马,长驱直入大西北。

那时,往西走没有路,我先东到邯郸,北到石家庄,西到长治,然后到太原,700里的距离,走了两天一夜的路程。第一次出远门,坐汽车,乘火车,心里战战兢兢。

到了太原火车站,被一伙人热情地逼去,非得掏一块五毛钱买他一碗煮面条,说是一碗,里面的面条只有一酒盅。那时,我认识了城市,知道大城市里有人竟敢披着热情友善的外衣,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广场干着不地道的勾当。从王金庄到太原坐了两天一夜的车才用了7元钱,到了太原一酒盅面就花了1.5元。

我身上只有5分钱了。

事情凑巧,在太原火车站茫茫人海中,碰到一个军人,是我们一道沟的,他是禅房村的,他弟弟在王金庄上学,和我同班,我去过他家,曾在他家见过一面,他疑疑惑惑认出了我。

是他掏3毛钱给我买了太原开往上兰村的火车票,把我带到了北京总后的一个部队。兰村下来火车,往部队走,还要步行18道湾,路上不远处设一岗站,须登记身份和事由才能通过,那是一个大型的弹药库,都是山洞,原为阎锡山所建。

我哥哥就在里面当兵,他带我找到了哥哥,住到了部队,旅途的劳累,我呼呼睡着了,哥哥把被角为我压到膀子下,把脖子围好,我像一只无奈的羔羊。

第二天晚上,我们到了太原造纸厂,找呂大爷,他笑盈盈地让我坐在他的板凳上,他的板凳和我们农村的板凳不一样,听说里面有弹簧,城市人不叫板凳叫沙发,我在书上读过“沙发”,但不知沙发是这个样子。

呂大爷是我们涉县人,战乱时当兵打仗,就没有回来,在外面娶妻生子安了家,解放后在太原造纸厂当了原料场场长,场长也是“长”,官也不小,管着两个原料场。他的原料场暂且没活可干,就找任站长把我安排到了西村采购站打包。

三个人操作一台打包机,我们六个人,两台机。有两个当地人,不用在场里住,剩下我们4个人住在兰村采购站,每天走4里地到西村采购站打包。

4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共用一个砖砌的大炉子,烧碳做饭。

各人带着小锅,天亮之前各自做好吃好,我每天做小米稀饭窝窝头。晚上吃过饭,各人蒸好窝头,准备好第二天中午的干粮,已是深夜。

干一天活,又饥又饿,都想抢先做饭,我不急,在等三个师傅做饭的空裆里,我忍着饥饿看书等他们。

面吃完了,我们去村里的农户家买上玉米,一毛四分钱一斤,找钢磨磨成面。

每天早晨,我们冒着凛冽的寒风摸黑走到西村采购站,从天亮能看见干活到天黑得看不见干了,整整一天,三人一台机,能打150包,每包一毛钱,三个人一天挣15元,每人5元。

我和江苏徐州的张衡哲,退伍军人潘长生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分工合作。

我从稻草垛上,将稻草搂成搂子,他两个一左一右装机,装满后,我压左边的一个齿轮,张衡哲压右面的齿轮。钢丝绳就把稻草梱子打紧了。然后系两根绳子,要求以特快的速度,四只手共系一个公疙瘩,系成母疙瘩,会遭批评的。系好后,松开齿轮控制的钢丝绳,由潘长生从底部穿过钢管,两人将机子里的稻草包抬出来,张衡哲扛起包一溜跑步,垛起来,五包一丁,正好垛一人高,一排排挨着垛整齐。等老张跑过来,马上将我搂好的稻草装机,打第二包。整个过程下来,如同流水线作业,三人没一点空闲,撒尿的时间,都要三人一齐撒。

过了一段时间,站长与潘长生有了矛盾,他待不下去了,可能是他说话强势吧。由是我知道强势会有人打压,弱势会被人欺负。只有像张师缚这样外柔内刚才能生存。

潘长生走后,我和张师傅两人操作一台打包机。

张师傅生了一堆闺女,没有男儿,违返计划生育政策,在家被缉拿,他挑着一口铝锅,从徐州逃到了西北,在榆次等地打包为生,饱尝人间辛苦,知道江湖险恶。我们正干活中,会忽然听到他冷不丁地唱一句:“儿子才是亲生子,闺女大了是人家的人!唉呀哈,唉呀哈!”凄凄楚楚的。

不知不觉到了大年三十,我们听到了村里的鞭炮声,人们要过年了。

初一这一天,老张的一个亲戚把老张叫去过年,我一个人在兰村料场的小破房里过起了春节,平时顾不上洗衣服,春节一人不能开机打包,洗起了衣服。辛酸的眼泪直往盆里滴嗒。

初二张师傅来了,两个苦人继续打包。

任站长让我们打小稻草堆,他说大堆由山西的小梁包工队来打。眼看小堆就要打完了。而且,任站长常给我们翻脸,再不像去年那样开玩笑。我没出过门,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对于任站长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

活越来越难做,不是绳子系得太松,就是机器里装得稻草不够,要么就是公疙瘩系成了母疙瘩。任站长派人扛着杆称,一包一包称吊重量,指责斤称不够不合格。好话央求千千万,唤不来西村打包挣口饭。实心实意打标准包,但站长处处找茬,不能干了。理由很温和:没稻草可打了,没活了。眼看着山一样的稻草堆,任站长说没活了。

每天干活,每天挨批,每天发愁。有一天以不合格为名,把垛好的包一脚蹬坍了。真不能干了

呆呆的老张,对呆呆的我。

“怎么办呢?”

两个榆木头啊,不知道城市的文明人,发火究竟为什么。

按江湖规矩,去年结了账,就该烧烧香,说句感谢的话才对,我们却认为卖苦力就能挣钱。

还是老张通透。我们买了两瓶山西名酒竹叶青,一条山西大光烟。问题园满解决。

我们继续打包,一切顺利,直至六月,我回家结婚典礼,那里的活也没干完。因为第二年的稻草又该收购了。

在太原造纸厂打工,是我了解中国民工的一个窗口,透过这个窗口,我了解到打工族的一些事情。我苦难的民工兄弟姐妹啊,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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