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半夜看了龙哥在公众号推送的一篇文章——《当你100岁时,你会变成什么样?》。文章内有一组有关老年人的配图,基调暗淡沉郁,图中老年人皮肤松弛,老年斑褶皱成山,甚是恐怖。
待我还没缓过来,又看到酒奴发了条说说:我们大多25岁就死了,直到75岁才埋。我幡然顿悟,敢情我这都已经死好几年,估计待到75岁时,也就真成黄沙一把了。
2000年外婆心脏病去世时,我坐在旁边,握着她白皙瘦削的手,看着它慢慢蜷缩,变得僵硬。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以至于很多年一只白皙瘦削的手总能出现在梦里,周围一片黑暗,手慢慢变大,慢慢蜷缩,像恐怖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妈说,你外婆就是走得太早了,想当年……
现在和朋友聊天,经常会聊到“当年”,当年的不谙世事,当年的磅礴辉煌,当年梦想与成长故事,当年热情似火,似乎当年的我们都如花儿一样红。然后,谈到“然后”,话语间尽是失魂落魄,不甚唏嘘。
刚进高一不久,参加了童年一个好朋友的葬礼,朋友被电击而亡,我们最后的相见,是隔着骨灰盒以及骨灰盒外鞭炮声掀起的一片尘土飞扬,当时没有哭,反倒是如今偶尔想到他会流下几滴莫名的泪。朋友长得很白静,我对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小学那张乒乓球台边上,嘻嘻哈哈同我们的勾肩搭背,抑或左右腾挪的身子带起额前飞舞的几根发梢。
而后,我又断断续续的参加了好多场葬礼,同学的,朋友的,亲人的,他们有的走得突然,有的在病床上挣扎了好多年。
慢慢地,我开始对死亡这个事变得淡然,甚至麻木,反而生活中的很多曲折让我惴惴不安。我不知道明天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10年之后的自己又是个什么样子,100年后呢?
高三那年,母亲意外受伤,等我接到小姨电话,迷迷糊糊赶到医院时,看到病床上的她浑身被纱布包裹,宛如千年木乃伊。母亲全身百分之九十五深二度烫伤,当时的自己没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可怜,似乎此时的她比平时弱小了好多倍,她呻吟声中夹杂着痛苦,可我依然在床边撕心裂肺,求她撑下去。
母亲年轻时是个教师,后因计划生育被撤职,不得不辗转各城带着一大家子谋求生存。她是一个强大的女性,强大到我的眼中只有她来去如风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声,强大到我们都可以忽略父亲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说实话,我爸不是一个好男人,他不好到母亲能在九零年代独自挑起一个七口之家,时不时的还得去帮他解决在外面惹下的各种风流债务。
承包茶山、五谷杂粮采购、中药材买卖、废品回收……到如今的凉菜师,母亲手下大小店面单混经营,一个三四线城市中年妇女,被现实活生生磨砺出了一副钢筋铁骨,在她二十五岁之后的二十五年间,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关于她这么个失业女青年摸爬滚打的故事。
很久以后小姨和我提起,母亲当时在医院说过:“太苦了,真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如今想来也是胆战心惊,我不知道母亲如果在那时撒手西去,如今的我们又将是个什么样子。
2013年,谈了四年的恋爱对象毅然选择单飞,我的人生顿时一片灰暗,傻不拉几的用碎玻璃片划向右手手腕处,鲜血横飞中看着那王八蛋决绝如铁的背影和生无可恋的脆弱的自己,悲愤的哭叫着命运的不公。
母亲呼了我一巴掌,咬牙切齿的控诉着我这个没良心的无视了她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的身上脚上闪耀着所有广场舞大妈该具备的花红柳绿的全副武装,恣意得亮瞎了我的眼。
母亲说:“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老娘经历了那么多,如今不还是好好的活着……”
受我母亲的深刻教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人为什么活着及生存的合理性等问题上纠结。母亲看我快抑郁了,硬拽着我陪着她大街小巷的瞎逛,美其名曰体会人生。
走到朝家弄的时候,碰到年幼时的隔壁阿婆,我们已然多年不见,她佝偻的背上驼着一大筐破烂,手里牵着一个双眼泛白的赃兮兮的小孩儿。招呼过后,母亲硬塞给阿婆五十块钱,可老人家将钱回擩给她转身就走。
看着一老一少的倔强背影,母亲说:“小孩儿是你阿婆捡的,你叔叔们都嫌她多事儿,好死不死的给他们增加个负担,老太太一生气,带着孩子出来单过,人老身体不好,孩子有病没钱治,你说她图什么?人活着不就为了个心安理得,良心上过得去,道理上说得通,对得起别人,也对得起自己。”
母亲一席话振聋发聩,我这才觉得自己是任性和自私了些,生之不易,活之不易,正因其不易,我们才更应该珍惜,应该像花火般绚烂的活着,哪怕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同样短暂的时间里。
前不久,师兄从刚果回来,除了给我玛瑙象牙什么的礼物外,还给了我小龙的死讯,小龙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弹得一手好钢琴,可他的琴音停留在电话那端,在三个月后被一颗枪子了结在了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徒留我们几人心底一阵悲鸣。
我连明天是什么样子都无能为力,更何况100年后的自己。
我倒是常常问自己: 什么时候能够活得婉转?什么时候能够活得问心无愧?那种既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的昂扬姿态,貌似踪影难觅。好在此刻还能努力着,努力着改变现状,改变自我。我期望三十岁的时候,不需要抚慰今天的自己,而是可以开怀畅饮,直面过去,谈笑风生。
从来对现实太多的控诉,却忘了生存于和平年代的光荣,我们把情爱悲欢生离死别看得太重,世俗的剖析着周遭一切的公与不公平,那些依附于时光所谓命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