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1982年遇见真爱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一条河沟里抓鱼。河沟里的水不深,刚刚没到小腿肚。水面有阳光遗落下的碎片,一闪一闪。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是个晴天。
他把抓到的鱼放在一个竹篮里,竹篮用绳子挂着,一半露在水面,一半沉在水里。我低头数了数,大概十多二十条吧,鲫鱼。
“你看起来很不正常,小伙子。”
他又抓住了一条鱼,巴掌大。他把鱼放进竹篮,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在沟边坐了下来,因为我觉得今天的时间可以在这里消磨掉。我悻悻地告诉他,我失恋了。
相处七年的女朋友劈腿了。我难受,所以在第一天我去了酒吧,喝得烂醉。
第二天睡到下午三点,叫了一份外卖,然而送餐小哥给我送来一份别人的外卖,他说不小心送混了,他还说反正都是吃的,吃点儿别的口味有时候也还不错。
第三天,就是现在。
我说得很伤心,鱼从竹篮里溅出一串水花,刚好落在我的眼角。
“大丈夫能屈能伸,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
我想说没哭,但突然又觉得哭能表达悲痛伤心的情绪,能代表我的感情,能显示我对前女友的真爱。所以,我没向他解释眼角的那一串水珠。
他又抓住一条鱼,放进了竹篮,然后弯腰洗了洗手又站起来垫了垫脚,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他说他想讲个故事。
于是他讲了。
1958年他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上头有三个姐姐,后来又添了两个弟弟。家里穷得没饭吃,每天三顿的饭都是一碗漂浮着几片野菜或者青菜的水。
他说有时候太饿了,就去山上找些野果子吃,或者偷偷地溜进别人的菜园子翻些红薯地瓜土豆来吃。每次当他躲在树丛里大口大口地嚼着偷来的美味时,就会有人拉大嗓门骂小偷。他说骂的很难听,但他吃得津津有味。
日子总是那么苦,苦得太久了,人也变苦了,根本记不起来甜是什么。
他说很难相信在那种岁月自己没被饿死。
他在1982年遇见真爱1982年他终于知道甜长什么样子了。他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说媒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红线,有点像月老怀里揣着的红线。说媒的人把红线系在他的手腕上,牵着他走啊走,走出了他居住的村子,在山的另一边一处村子里停下来,然后回头对他一笑,用红绳的另一端系住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的手。
他说看见女孩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血液里的血变成了另一种味道,他咬到了舌头。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慢。每次到女孩家里帮忙干活都要走上十里,因为想要见到女孩,所以他把一个小时的路程缩短为四十分钟。又会因为每走一步距离女孩更近一步而满心欢喜,他会想,见面的时候怎样打招呼呢,是腼腆的笑笑还是摇摇手说声你好?
他还写信,虽然他时常去见女孩。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光,虽然两人能单独说话的时间不多,但是能坐在一起,距离更近一厘米,都觉得甜。
他写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用心的写在白纸上,像练书法一样慢慢儿地一笔一划地写。他说这样写的时候,藏在心里的情意如同细水一样在笔尖流淌。
可是他从来没把信送给女孩,他说留着以后老了看。他不善于表白。
一年后他和女孩结为夫妻。
他说时间本来很慢,可是一晃眼就过了三十多年,现在他有两个女儿,生活苦中有甜。
他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把时间赶得太紧了。我年轻那会儿一封信写一两个晚上,几年都藏在手心里,你们是一个晚上几封信,眨个眼的功夫满世界都知道了。
他讲的时候我的手机一直在响,全都是朋友发来的消息,问我在哪儿,晚上吃不吃鸡,通宵吧哥们儿。我一一回复,之后我又习惯性的点开微博。
他拍着我的肩说,相处好几年了又怎样,最终还不是散了?你能说说这七年你有多少时间是丢下手机好好儿陪女朋友说说话聊聊天儿的?
我关了手机,把它揣进裤兜里。
我说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可说的?
他又下到河沟里,把竹篮提了上来,没跟我告别就走了。
我朝他喊:可是我现在很难受,很难受!
他没再回我话,离我越来越远。
直到我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我又掏出手机,群里有人邀我开黑,我回了八个字:我失恋了,我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