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标签时代
图片来自网络
1
酒店的后厨热火朝天，鲜嫩多汁的食材在炒锅之中上下翻飞。我从旁边拿过油瓶，看准火候，待时机成熟，将油瓶在锅上快速的划过。火舌转瞬之间就从锅底升腾而起，连带着一股热浪，将我的身影打在后面洁白的墙壁之上。
出锅！我满意的将菜装盘，为自己的手艺感到满足。不管从色香味哪一个角度去看，这道菜都该算的上是上乘之作。
“程禾，你出来一下。”冷不防的，在后厨的门口传来值班经理低沉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感到诧异，这后厨是酒店重地，而且人多手杂，油烟颇大。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工作时间，值班经理一般都不会过来。
我赶忙擦擦手，顾不得将之前炒好的菜放上传送带，满是疑惑的跟值班经理到了她的办公室。刚推开门，一阵香气就扑鼻而来。经理办公桌的正中间，居然放着一道还冒着热气的美味，筷子还摆在旁边，显然已经被品尝过了，不过并没有吃掉太多。
“这是你炒的吧？”经理依然是冷冰冰的声音。
我看看盘上的标码，这确实出自我的手笔。只要用手机轻轻一扫，谁都能知道这道菜的作者是谁。
“这菜，有问题？”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问题，色香味俱佳。但是刚才顾客把这菜给退回来了，说要我们酒店换一个人做。”经理答。
“什么？太欺负人了吧，我做的怎么了，他看不起我？”听到有人质疑我的水平，我立马就激动起来，这可是我赖以为生且引以为傲的手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指摘的。
“你吵什么。自己有什么问题你自己还不知道？看看你的手机去。”顿了一下，经理接着说：“你也知道我们这是什么餐厅，全市唯一一家米其林三星。身为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厨师，你也应该知道自己需要达到怎样的标准！我正式通知你，这一个星期先不要来上班了，先解决掉这件事，如果解决不掉，以后也不用来了！”
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在我背后关上，把我从恍惚之中震醒过来。事情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怎么了，只记得经理让我看看自己的手机。于是我晕晕乎乎的走到换衣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一条刚刚收到的提醒醒目的显示在屏幕上。
“很抱歉的通知您，您已收到群体性标签——脏乱的居住环境。”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
2
按说作为一名星级餐厅的大厨，待遇不错，工资不低，确实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但我也是有苦衷的，一面要照顾家中病重的父母，一面要在大城市打拼，再加上我还没有工作几年，想留住一些属于自己的积蓄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的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早就看上了一所距市中心不远的房子，环境宜人，拎包入住，除了稍微贵一点，别的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了。为了它，我勒紧裤腰带过了好久，按照目前的进展，再有半年，我就能搬进新家。
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我郁闷地翻看着手机的标签终端：我，星级厨师、认真工作者、较高收入群体、爱心人士等，甚至还有一个前年奋勇救起落水儿童得到的“见义勇为”，哎，要不是不知道被救孩子的家庭状况，按我现在的境遇，简直都想向他们求助了。
一连串的好标签里，现在冒出了一个扎眼的“脏乱的生活环境”，让人无语的是，这个标签居然还是环保协会这个权威机构给的，更让人无奈的是，现在谁不是先看负面标签的。我不禁看看家里，光亮整洁、一尘不染，简直不像是一个单身青年的家。
但是没办法，这既然是个群体性标签，说明在这个小区的所有人，今天应该都收到了。但问题在于，这里的居住环境，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小区旁边的小河正好处于一个化工厂的下游，每当化工厂排污，小河上就臭气熏天，在小区里面的每一户人家，都要紧闭窗户，才能躲过令人作呕的毒气攻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小河两岸的垃圾，自然而然也就扩散到了小区里。居住环境差，早就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得到这个负面标签，对这个小区而言，也是迟早的事情。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我当年一时贪图便宜，抱了侥幸心理。我不禁叹了口气：作为一名客人进到星级餐厅，一扫代码发现厨师的生活环境脏乱差，怎么也要浮想联翩，经理让我解决这个问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砰砰砰。”有人敲门，应该是外卖到了。平时都是在宾馆解决一日三餐的我，居然也到了点外卖的地步。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手机，习惯性的隔着房门扫描了一下。手机立马返回了扫描结果。
“扫描对象：男性，主要标签：较低收入人群、耐心工作者、重度吸烟者、离婚者。”
“扫描对象：餐厅，主要标签：平民价格、一般的卫生环境、三分好吃（五分满分）。详细标签列表请点击下方按钮。”
我大概扫了一眼结果，没什么问题。顺手打开了门，接过配送员手中的餐盒，配送员看着我，满脸堆笑：“如果您满意这次服务，还望您发送好评标签。”
“知道了。”我再次对着手机按下几个按钮，配送员的手机发出提示音：您已被237人推荐热情工作者，再获得63次推荐将获得热情工作者标签。
配送员笑的更开心了，对我鞠了一躬，说了句“用餐愉快”，便哼着小曲下了楼。
我又重回到沙发上，打开饭盒，吃着“三分好吃”的饭菜，思考起对策来。
3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昨天下午，我正在售楼处交涉，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减免部分押金，申请贷款，提前入住。几乎就要和楼盘的接待员达成共识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很抱歉通知您，鉴于您目前的工作状况，您的标签——‘较高收入人群’进入封存状态。该状态将在您工作恢复稳定后解除，特此告知。”
“什么状况！”我大吃一惊，不由得叫了出来，餐厅的经理居然在这个时候修改了我的工作状态。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让我的心里瞬时升起一股无名火。看来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有管过我的死活，一心只想保住自己酒店的信誉。若不是现在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给她一张“冷漠”标签！
“您好，出什么问题了吗？”接待员显然是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凑了过来。也就是那么一瞥，就看到了我手机上的提示，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立马褪了下去。
“那个，没什么事，”我赶忙把手机收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继续谈刚才那个贷款的事情吧。”
“嗯，是这样的，我们的贷款需要确保您有足够的偿还能力，这样才……”
“我有我有，你放心，这点钱我还是还的上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赶忙抢过话头。
“抱歉，我刚才看您那个，那个收入标签进入了封存状态，所以，保证这方面就……”她支吾着，“毕竟我们也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你让我住进来，我那个标签马上就能恢复，真的，你相信我！”我着急起来。
“不好意思，在您的标签恢复之前，我没有权利做这样的决定，实在抱歉！”她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别别，这件事情没有这么复杂，你只要给我贷款，我的标签很快就会解封的。”
“如果您满意此次服务，还请发送好评标签。”接待员没有理我，说完这句转身走出了接待间。
“等一下，请等一下！”我高声叫道。
接待员毫无反应，在我的视线中越走越远。
“这个贷款真的很重要，经理！你等我把话说完，你要听我解释啊！”情急之下，我连称呼都改了口。
然而她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果然跟她的标签写的一模一样，“规则遵守者”，一点都不知道通融。我愤愤的想，这几天怎么这么倒霉。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好像就走进了死循环。我越想越生气，身上的血液开始不安分起来。拳头跃跃欲试，有种大喊的冲动，双腿也开始微微颤抖，不受我控制的走了起来。于是不知为何，我追上了离开的接待员，一把拽住了她，对着她咆哮起来：“你们这群势利眼，只知道看标签的东西！除了标签你还能看什么？看什么？我告诉你，我有钱，今后有的是钱，为什么不让我住？为什么不让我住！”
我猛烈的晃动着她的身子，接待员吓的尖叫起来。而她越是尖叫，我摇晃的越凶。接近暴走的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铃声大作，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我的身后有一群人赶了过来，然后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夹杂着酥麻传遍全身。
我失去了知觉。
4
“走吧，以后记住，要克制住情绪，千万别像昨天那么冲动。”民警低头在保证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红章，然后把保证书递给我，“这个拿着，下一次再冲动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啊。”
“是，是。”我客气的站起身，拿过保证书，“不过，那个标签？”
“哦，你这是觉得我这次处理的还不赖？倒也可以给我发个敬业标签。”民警笑起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次给我发的这个标签能不能消掉，您也知道，我最近有些麻烦事，对我非常重要，不能带着这个标签。”我说，“啊，对，还有那个敬业标签一定发，一定发。”
“你说你那个‘扰乱社会秩序’啊？这我还真没办法，不过男人嘛，纠结个啥？坚持坚持，一个月没有再犯，就撤销了嘛。”
“就，不能通融通融？”我有点着急。
“没法子啊，这年头，哪能这么容易就把标签给抹了你说是不？”民警往身后的椅子上一仰，“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赶紧走吧，我之后还有案子要办呢。”
“好，那谢谢。”我沮丧的走出了派出所的门，摸摸腰下被电击过的位置，一阵刺痛还是迅速传遍了全身。
房子的事情没有谈成，反而又多了一个负面标签。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解决不了了。我摸出手机，下意识的点下几个按钮，调出了民警的标签信息。
“您确认发送‘敬业’标签推荐吗？”
正要按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
你怎么就敬业了，什么事情也没帮我办成！
我果断的按下“放弃”键，将手机放进了衣兜里。疾步向家里走去。
5
好长时间没有像昨晚一样喝酒喝个大醉了。昏昏沉沉的从床上醒过来，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中午了。昨晚喝了一次酒之后我接受了自己的状况，看开了。大不了，就是另找一家餐馆工作，星级餐厅去不了，一般的餐厅还能不要我吗？最多，我就是再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罢了。
我的手在床上摸索着，半天才摸到快要掉下床去的手机，拽到我的眼前，看了一眼。
我的酒立马醒了。
“很高兴通知您，您的‘扰乱社会秩序’标签已被撤销。”
“很高兴通知您，您的‘脏端的居住环境’标签已被撤销。”
“很高兴通知您，您的‘较高收入水平’标签已经恢复。”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醉酒后遗症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那啥，是程禾先生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熟悉。
“是我，你是？”
“啊，我是昨天那个民警。昨天那个事情我们处理不当，处理不当。哈哈，给您打个电话，赔赔罪。”
“赔罪？什么意思。”我完全摸不到头脑。
“您就别装不知道啦。今早局长过审文件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记录，已经找我们训过话啦。也是，像您这样正直的人，能见义勇为救下局长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扰乱社会秩序’呢？哈哈哈。我们的错，不能让好人受冤枉啊！”
原来，是我的见义勇为标签？不对，他们早就看过我的标签了。是局长，我救过的女孩儿居然是局长的孩子？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在那里傻愣了半天。这些标签，都是局长改的？还没想清楚，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小禾啊，在家休息的如何了啊？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经理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啊，经理，啊，我休息够了，休息够了。明天，我明天就回去！”我对着电话激动地大喊。
“好！回来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啊！”
“是！”
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化工厂没有排污，空气清新。
生活很美好，阳光很灿烂。
我是 朴夏
一个专心讲故事的写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