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城有两年没下过雪了。

天气与这座南方的小城里显得极为默契。每一年，这儿都会下雪，但是不多，一年中有且仅有这么一次。但是去年除外，雪毫无理由的就失了约。

可今年，雪总算是没有失约，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在久别的土地上，也飘落在川的肩头。

对于小城的每一次雪，川都激动的不得了，有时候，他甚至会像一个孩子一样，直接就在雪中活蹦乱跳起来。虽然一个月前，川为了看雪而去了一趟平遥。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对这场期盼已久的雪的兴致，他决定还是和往年一样，到公园的湖畔去看看雪。

可不知怎么的，没多久，川就快步的从公园跑了出来，还带着一双湿红的眼眶。他对这场雪突然的就失去了兴趣，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家，在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安静一会儿。

二.

荨从未见过雪，她一直期待着一场能看到雪的旅行。

平遥，这个被她选中的目的地并没有让她失望。雪，像是它馈赠给她的礼物一般，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刻起，就从未停歇过。它就是一个慷慨的圣诞老人，因为除了雪之外，荨还能够从他那里得到另一份礼物——在平遥的古城墙上，她第一次看见了川。

之前的两天里，她已经逛遍了古城。而在旅途的最后一天，她决定登上古城墙去看看。不同于前两日的大雪纷飞，这一天下着小雪，天看上去灰蒙蒙的。她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整座城房顶都被粉成了白色，往日的黛瓦竟已了无踪迹。一条条灰色的线规则的在古城中铺开，然后又逐渐向延伸开来。线条上的人们像蚂蚁一样的蠕动着，熙攘着，好不热闹。

荨心底里暗暗高兴。她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扎进人山人海的街道，而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清静的地方。抬头看去，这段古城墙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她决定来一张自拍照，想把远处的那座城楼作为背景。可无论如何摆弄手机，她也没有办法让把自己和城楼塞进一个相框里去。她气不过，用脚用力地跺着地上的那堆雪。“没办法了，就随便拍一张吧！”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这时，她看见一个男孩走了过来。

“你好!你能帮我拍一张照片吗？”荨收起刚刚脸上的那丝不快，笑盈盈的问道。

“好呀。”

“刚刚一直想自拍来着，可是怎么也没办法拍到城楼来着，真的是谢谢你了。”荨尴尬的笑笑，递过了自己的手机。

男孩微笑着接了过去。

在男孩拍照的时候，她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男孩。男孩很高，一身灰色的冲锋衣紧紧的捆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有一些臃肿。他的脸白白净净的，一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的镶嵌在他的面颊上。他还......

“准备好了吗？”男孩的声音让她怔了一下，赶忙从自己的思绪中跑了出来。“准备好了，”她摆好姿势，对着男孩说道。

“一，二，三。好嘞。我技术不太好，你要多多见谅啊。”

“哈哈，这不挺好的么，你就别谦虚了。”荨看了看周围，男孩确实是一个人。她又接着问道：“对了，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走吧？”

“行啊。”男孩笑着点了点头。这一次，男孩脸上的酒窝确确实实的呈现着。

就这样，她认识了川。

三.

两个人并排走在铺满白雪的城墙上，雪依然在飘着。

川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

羽绒服的天蓝让她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亮眼，女孩披着一头长发，而这秀发下居然藏着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川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上，像那清莹秀彻的琥珀一样，他发誓，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女孩忽然笑出了声，这声音让川回过神来。女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而他看到她的双颊浮起了一丝红晕。

“你刚刚一直在盯着我的眼睛。”女孩有些害羞的抱怨道。

“对不起，你的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川顿了一下。“哦对了，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荨，你呢？”

“我叫川。”

......

他俩沿着古城墙边走边聊着，女孩很活泼，一路上都在和川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川很享受和她聊天的过程，他渐渐的熟悉着这个女孩。而到最后，他发现，两人竟然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大二的学生，都热爱旅行，喜欢电影，也都是因为想看雪才来的平遥......更关键的是，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份礼物，因为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已经俘虏了他的心。

四.

他们走到了城墙开放部分的尽头。

虽然荨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是在她心里正愤恨的抱怨着已经到头的城墙。

“城墙走完了，我要去逛逛古城了。对了，你逛了古城吗？”川扭向她问道。

“逛......不不不，没逛过。那个，我能和你一起逛吗？”

“当然能，走吧。”川抛来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荨撒了一个谎，不过心里却乐开了花。她本以为两个人的旅途就要就此结束了，可没成想，这个谎言竟然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

她跟着川逛着那些她早已熟悉的地点，听着川讲着她早已了解的背景，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厌烦。她感觉，是内心一种力量正在驱动着她。

在古县衙里，川又在向她继续讲解着。她盯着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大男孩，看着他认真介绍的样子，那张清秀的脸是那样的让她着迷。她猛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男孩，但是呢，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

事实上，荨是准备今天中午就离开的，但是计划还是没赶上变化，她把火车票改签到了晚上。这倒好，她反而成为了两个人里面晚离开的那个。川的火车比他早两个小时，但是呢，她还是决定和川一起去火车站，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误车的风险，又可以去送送川。

“请D2006动车的乘客到一检票口检票进站。”

她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可最终，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我就要走了，你能把你的微信留给我吗？”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她看出了他的紧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行啊，我加你吧。嗯，好了。唉，我真的是笨死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想起来要你的联系方式，还是你聪明。”

“没有啦，没有啦。嗯，今天和你相处的很开心，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吧。我走了，拜拜。”

“好，拜拜。”

荨望着那个高高的男孩，慢慢的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五.

两天过去了。

荨一直在等着。从分别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确实爱上了那个男孩。这两天里，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少了什么，更像是错过了什么。她知道川也喜欢自己，不过，出于女孩儿的矜持，她决定等。“是他先提出要留联系方式的，他一定会找我的。”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像是一句安定情绪的咒语。

不过看上去，咒语是挺有作用的。至少这种效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这时候，荨真的开始慌了，她摊开一本书放在桌上，可她却丝毫也没有要去读的意思。手机虽然放在桌脚，但只要手机有任何动静，她就会立刻趴上前去，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来自他的消息。

但她错了，她所期盼的那条消息似乎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是晚上十点，她已经耗尽了自己最后的那一点耐心。

“我就是喜欢他，我不管了，谁知道他爱不爱我，反正我爱上了他。”她坐不住了，因为她明白，内心的感觉并不会欺骗她自己。

终于，那所谓的矜持被她抛在了一边，她想：“我一定得去问问，既然喜欢就要说出来，不然，连这最后的机会也都没有了。”

她迅速的点开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头像。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便麻利的打出了一段话：

“诶，我喜欢你，在一起怎么样？既然喜欢就要在一起，我希望我的未来能有你。”

可她又觉得这样是不是突兀了一些。她用手托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改了又删，删了又改。最后，她认为这样可以了，就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的读了出来：

“嗯，你是不是喜欢我？哈哈，其实我也喜欢你啦。要不你考虑考虑当我男朋友怎么样？嘻嘻，快点回复我哦。”

荨忍不住笑了，在确认无误后，她发送了信息。现在是十一点半，不像这个夜晚的大多数时间那样，这时的她已经感到轻松了许多，还哼起了小曲。她把手机放在了床头很远的地方，“管他呢。”她想，然后就把自己卷进了被窝里。

这一夜，她睡的很舒服。

六.

其实川也一直纠结了很久。

从他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后悔，他觉得应该当面向荨说明白的。可一天后，当他坐在学校图书馆的凳子上的时候，他又变得异常冷静。

他回想起前一天的经历，在心里用力的篆刻着荨的影子。他一直在想，荨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想起了一句话，“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不，不是这样的。”他揉搓着手中的纸团，心里默念着。随后，他站了起来，开始把东西收拾进包里。他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已经没有心情在图书馆继续待下去了。同时，他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他爱荨。而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法挽回了。于是他选择了放弃。

所以在第二天深夜，正在寝室里埋头读书的川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收到荨的那条信息。而当那条信息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然后就真的像一个孩子一样，在寝室的过道上手舞足蹈着。

他发现自己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荨说，甚至恨不得立刻就出现在荨的面前。可他真正想起来要回复荨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

他想荨应该已经睡着了，让等了这么久，她心里肯定失望的要命。他想起很多相对荨说的话，可这些话都好似煮熟的饺子一般，愣是从他茶壶般的脑子里倒不出来。

“到底是太激动了。”他拍着自己的脑袋笑了笑。

于是他决定只打出一个字：“好。”

这时是第二天的凌晨一点，川按下了发送键。

七.

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了情侣。

像其他情侣一样，他们煲电话粥，分享自己每天的故事，倾听着对方的心声......他们也一样，享受着情侣的日常生活。当然，除了见面，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两颗心在一起不就好了吗？”荨有一次这样说道。

这天晚上，像以往一样煲完了电话粥。川总觉着忘了些什么，他猛地想起来，他们是因为平遥而结识，而又同时的爱上了那里的雪，最重要的是从那时开始，他们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彼此。于是，一个决定在他脑海里萌发了出来，而他在手机上又一字一字的打了出来：

“荨，明年的冬天，我们俩再一起去平遥看雪好不好。”

过了几分钟，他的手机响了。

“好啊。你明年可不要失约哦。”

八.

是川提出的分手。

川说他自己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了。

事情来的很突然。早上的时候川还告诉荨，小城下雪了，从他兴奋的语气里，荨似乎看到了川在漫天飞舞的雪中欢呼雀跃的身影，就像是在平遥那个男孩一样。可荨怎么也想不明白，白天那个依然欢呼雀跃的川，晚上怎么就决定和她分手了。

在川发来的微信里，他说他很抱歉。异地恋，让他感觉非常痛苦，而现在终于忍受到了极限。他认为分手对两个人都好，他祈求着能够得到荨的原谅，同时也希望着她可以忘了自己。

荨当时正喝着奶茶，手机突然的响了。她看到是川发来的信息，就顺手打开了，只不过没料到看见的是这样的晴天霹雳。

她重重的将奶茶砸进了垃圾桶。她甚至没来得及伤心，因为首先充斥的是极度的愤怒。

“不，我不原谅。这不是真的，我一定要问个清楚。”荨歇斯底里地吼道。

她立刻找到了他的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在电话接通之前。无数种可能性在她的脑海浮现，如同一帧一帧的画面滚动播放着:

她看到了川和其他的女孩依偎在一起。“不，这不可能，他不会这样的。”她马上就掐断了这个镜头。

她又看到了川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正一脸坏笑，说道：“我是逗你玩呢！”而她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做出要打他的样子......

“对不起，”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象。

荨那微微扬起的嘴角逐渐消失了，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

“对不起，我，我真的是很难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对不起。”哽咽的，断断续续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这反而更加激怒了荨。“为什么分手？”她只想吼出这一个问题，可最后她竟抑制住了自己，因为她想让川说完。她坚信，无论是什么情况，自己一定可以挽回这段感情。

似乎川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平静。“我下午出去的时候，雪下的不大，就像咱们那天在平遥一样。雪很美，我看到一对情侣在公园的湖畔，他们牵着手,就像我们那天那样，慢慢的走着。荨，你知道，我爱你。但是这一次，我真的是忍受不下去了。那时啊，我多么希望你能出现在我的面前，也不要牵手，也不要拥抱，只是一起看看这场雪。可我知道我们做不到，我只不过是希望每天能够见到你啊，对不起，我做不到。”川突然就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已经忍受到了极限了，分手吧，我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了......”

荨挂断了电话。很奇怪，她之前湿润的眼眶居然变得干燥起来。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的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她依然愤怒，但她原本的自信被击的粉碎，因为最糟糕的是，她真的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川。“难道，他真的是对的？”她感到很疑惑。

她缓缓的挪动着脚步，走到了那扇落地窗前，外面的树上有鸟儿正在鸣叫。

“他是对的。”她怔怔地望着那些唱歌的小东西，嘴里默念着这句话。

九.

沉默了许久，荨走回了房间。她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又拿起了手机，随后她小心翼翼的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了这句话：

“那我们明年还能一起去平遥看雪吗？”

十分钟过去了，手机并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