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无这些人

世上本无这些人（1）

佩奇

佩奇是我小说里偶尔出现的女孩，喜欢跳舞，但命运让她成为一个与跳舞毫无关系的理科女，她目前的年纪应该同我相差无几，生活在一个三口之家，爸爸、妈妈，佩奇。

在小说里，我为她创造了一个离奇而真实的梦境（那样的梦境绝不可能在我所存在的时空里发生）。在那个梦境里，她梦到自己在一个周五的晚上，被一只通体灰白的大鸟驼走了，大鸟带着她飞行，去往某个神秘之地。

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是天堂，那里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叫做“洁白”的少女，和她一起起舞，在那些起舞的时刻，她总会感到自己轻盈得仿佛少女的影子。

后来，在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梦境之后，她在好奇心或者别的什么复杂情绪的驱使下，打碎了少女的面具，然后看到了一张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我的笔下，那是她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梦。

不知为何，我总会对佩奇产生一种怜悯，后来我逐渐察觉，那是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我和她一样，都是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人，我们屈服了一种相同的东西，那东西叫命运，同样，我们因为缺少了相同的东西，才会屈服于命运，那东西叫勇气。

后来，我将这篇小说投去了一场文学比赛，可惜我并未入围，但在余下的日子，我总会时常想起朱佩奇，那个爱跳舞的女孩，不知她而今如何了，或许已经同我一样，尘埃落定，或许正在奔向，那条属于她的得偿所愿的路上。

B

在我的一个短篇中，曾存在一个叫做B的青年，他同我一样，热爱写作，喜欢追寻喜欢的作家的脚步。他在一段时期，曾疯狂地追逐过一个叫做林波的神秘作家。他异常喜欢林波的长篇小说《大橙子》。

当然，这个书名、包括作家林波本人均出自我的虚构，小说中对于《大橙子》一书情节的介绍，也纯属乌有，改动自我两端不同的记忆。

那段时间我很喜欢虚构作家，杜撰作家作品，并捏造若干真实可信的细节，旨在掩人耳目。那篇小说的发生地点，在一条叫做晚祷大街的地方。晚祷大街同样是我虚构的一条街道，其原型来自于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所著的长篇小说《2666》里的一处叫做晚祷小巷的地点。

晚祷小巷在《2666》里只是一掠而过，但“晚祷”一词却跳了出来，进入了我的视野，它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和安详，像我曾踏足过的、或未曾踏足过的，一些黄昏时分的街道。

在那个短篇里，我收容了一些自己放在脑海里一直难以安放的记忆，而今，那些记忆依然在里面熠熠生辉。

张忆琳

那篇应该是我的处女座，写了一个校园里的恋爱故事。男主人公叫做祝辰，女主人公叫做张忆琳，当然取材自我的真实经历，但我对记忆做了大刀阔斧的改动，对结局做了理想化的处理。那篇小说用词冗杂，情节肉麻，但却埋藏着我那时候特有的纯真。

我喜欢张忆琳，如汽水上没有重量的泡沫，那种毫无重量也毫无杂质的喜欢。

每当想起那篇小说，盛夏就会不受控制地浮上脑海。

世上本无这些人（2）

小晴

在那篇叫做《荒原》的小说里，我创造了小晴。

那篇小说是我大二时候在校园里闲逛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想法，小晴这个名字，自然而然浮现在我的脑际，但最初还很朦胧，她的原型来自于一些面庞模糊、神秘而充满诱惑的女鬼。

说说那些千姿百态的女鬼吧，光是《聊斋志异》里就可以罗列出一大筐：鹦鹉化作的阿英、乌鸦女竹青、蜜蜂精莲花公主、《罗刹海市》中的龙女、“含笑拈花而入”的婴宁、广为人知的聂小倩、公孙九娘、巧娘。

成书年代更早的《搜神记》中，描绘女鬼的篇章也有至少九篇，分别为《紫玉》、《王道平》、《河间君男女》、《驸马都尉》、《贾文和》、《汝阳鬼魅》、《汉谈生》、《崔少府墓》、《钟琳》。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 ，曾如此评价《聊斋志异》中的女鬼：多具人情，和蔼可亲，忘为异类。

深山密林，亭台楼阁，她们如飘忽不定的烛光，我们闻其声而来，一场露水情缘，一切成云烟后又虚幻得如同大梦一场。我们对于女鬼的爱恋，大概也是出于一种对尘世的厌倦吧。

而小晴最初的面容，就来自那些让我心心念念的幽冥地带。我在脑海中幻想过不止一次，那些凄婉而奇妙的迷离草坡，就像李贺的《苏小小墓》里描绘的那样：

油壁车，

夕相待。

冷翠烛，

劳光彩，

西陵下，

风吹雨。

而我对于小晴的迷恋，大概也是想将我那段时间内心的迷津，化作一首诗，然后了却一段路途的缘故，虽然说，从质地上来看，那是一个短篇小说。

叙事者“我”在一个叫做荒原的村落陪伴着小晴，在那个小屋里，只有小晴、我，还有她行将死去的姥姥。后来，在某个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清晨，小晴的姥姥去世了，而小晴也不知所踪，下落不明，心情惶惑的我独自来到一条河边，看到一群人们在手忙脚乱地打捞着什么，后来才发觉，那是一具尸体，而那正是小晴。

但我还来不及难过，就看到小晴的尸体消失了，一切仿佛一场幻觉。所以，文末，我问，小晴到底是否曾存在过我的生命？或者，这一切，都只是出自我的幻想呢?

在写到结尾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些曾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如此耀眼的闪烁着的人们，而今下落不明的人们，你们都去了哪呢？我在校园里乱逛着，严冬的天气里，气氛却一点都不萧索，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人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脸庞是那样的年轻。我对着天空浮想了一会儿未来，时光如梭，两年后的今天，毕了业的我，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城市，回想着当年又甜又涩的时光。当我再次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不再那么追根究底了。小晴是否曾出现于我曾经的生命？我想是的，只要我觉得她曾出现过，那么，一切就都站得住脚。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我将再也见不到她。

世上本无这些人（3）

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记不清是2015还是2014年的夏天了，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去看郑州的优放音乐节，那年音乐节，来了李志，来了宋冬野，来了小娟和山谷里的居民，来了崔健...还记得宋冬野一人拎着一把吉他就赤裸上阵了，唱《六层楼》“今天走、明天走，喝不完山城的酒”那句时，话筒里传出他一阵清嗓子的咳痰声，引得旁边正在欣赏来往妹子大腿的基友忍俊不禁地大笑。后来，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很多人没带雨伞，但却没有多少地方供我们躲雨，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下来，人群变得有些湿淋淋的，潦草的有些不真切。我们共同决定留下来听许巍，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那个夜晚，整个奥帕拉拉都被人挤爆了，场地不断增派着维持秩序的保安，但无济于事......望去身后，人山人海，足足有几万人，到许巍唱《曾经的你》时，大家仿佛心照不宣，合唱起了《曾经的你》，此时此刻，平日的拘谨脆弱得像一张纸，轻而易举便被声浪吞噬了，很快地，我也成为里大合唱的一员，夜晚被纷纷扬扬的手举着的手机屏的光亮而点燃，我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尽管我不是许巍粉，但那时，眼眶也难得地湿润了一次。

散场后，我们没有赶上末班车，周围的酒店已没有空房，我们只好定了一个距离我们很远的酒店。我、两个好基友还有一个叫做张瑞泽的小姑娘我们一起，没有酒精的作用，却仿佛喝醉了酒一样漫步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然后放声高歌。幸运的是，眼前来来往往的，只有高速行驶的货车，没有路人的存在，没有人用看神经病的眼光来看我们。还记得张瑞泽在音乐节的沙滩上，兴奋地将高跟鞋甩掉，光着脚丫在人群里的兴奋模样，而今，那份兴奋雀跃的心情在我们几人之间仍旧持续发酵着。后来，我们拐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灯光微弱，远处传来朦胧的狗吠，一切都形同朦胧的烟尘，张润泽有些害怕，好基友之一便不停地讲着黄段子企图缓解她内心的害怕，但一旁的我却紧张得拼命朝基友挤眉弄眼，生怕人家姑娘误会了我们是几个骗财骗色的坏蛋，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张瑞泽成功被他逗笑了，仿佛已经忘记了眼前短暂的害怕。

到达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云开雾散，月光静静地浮现在天空，也把我们的内心清扫出一片亮堂。我们互道声晚安，沉默地回了各自的房间，我们是二人床，因为我人高马大，便独自睡一张床，而两个好基友挤在一张床上，好基友之一感到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入睡极为不和谐，但又毫无办法，只得在一阵骂骂咧咧中渐渐入梦。那天，兴许是蹦达了一天的缘故，我很快也坠入了梦中。第二天清早醒来，我才看到张瑞泽发来的短信，短短四字：有缘则见。这才明白她已经走了，只是这告别的方式，有些让我感激。看了一眼身边两个鼾声震耳的基友，我有些微微的伤感。

几年过去了，我们并未有缘则见，那晚的一切，像喧腾的烟花，一圈圈涟漪，正在一刻不停的、快马加鞭的生活的洪流中回归平淡。好基友们许久没有联络，音信渺茫。那短暂的两天，而今回想，如同青春寂静的河流里翻腾起的细浪。后来，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到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一本书《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夜晚。

世上本无这些人（4）

在石家庄的短短两天里，我们所见识过的最耳目一新的天气就是：霾转晴。Rock Home Town，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摇滚气息，也很难将眼前这座雾霾深深笼罩的城市与我此行要寻找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有着多重身份，首先，他是国内某著名摇滚乐队的贝斯手兼作词人，其次，他是石家庄某大学的英语老师，我此行的目的，完全是想和他见一面。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追星，但到了这个云山雾绕之地后，我感到我却是在追寻一场雾，随着大雾的弥漫，路两旁行人的足迹也变得时隐时现起来，我们的石家庄之旅，愈发显得飘忽不定。行走在石家庄破旧的大街小巷，我觉得我们像在腾云驾雾。

我们三个此行的目的截然不同，我来追星自然不必多说，而小哥，则是为了见自己喜欢的女孩一面，另外一位七哥，则纯粹是因为呆在寝室无聊，陪我们来打酱油了。

原本以为到了石家庄之后一切都是顺水推舟之事，我甚至已经打听好了那位先生的课程安排表，我们已经做好了来蹭课的准备。

坐在公交车上颠簸了足足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才到达目的地，那是个气氛异常冷清的校园，紧挨着火葬场，迎面而来的是面庞冷漠的学生和错综复杂的迷宫般的教学楼。

按照之前在贴吧打听好的地址，我们穿梭于不同的楼层之间，但始终没有找到确切的方位。随着放学的时间不断临近，我那原本自信满满的心也开始没底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四点半左右的时候，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阶梯教室，看到了讲台上那个刚刚结束课程，正准备起身离开教室的人——一副低调的眼镜，微微低垂望向地面的头，微微地中海的头发，不胖不瘦的身材，一切特征都是那么吻合！因为兴奋，我几乎就要低呼出声来了。幸亏没有低呼出声来，因为凑近一看，我们才沮丧地发现我们认错了人，原本千里迢迢来蹭一趟英文课，这下可好，白跑了一趟。

那天晚上小哥选择了跟暗恋女生告白，告诉她，自己已经从New York千里迢迢来到了Rock Home Town ，只为见她一面。他的美好愿望终止于他目睹自己的暗恋女友和她的现男友在校门口公然拥吻的一幕，他愤怒地将自己事先买好的小胖莎（金莎）代言的香水扔进了垃圾桶。

三个失意的人选择了在大雾弥漫的夜晚躲在如家宾馆，哪里也不去，在第二天清晨悄悄告别。我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雾蒙蒙的灯火，心里腾起了一种淡淡的情绪，不是失落，也不是低迷，我忽然明白了那位先生写的歌词：

站在能分割世界的桥

还是看不清，在那些时刻

遮蔽我们，黑暗的心

究竟是什么

住在我心里孤独的，孤独的海怪

痛苦之王

开始厌倦，深海的光

停滞的海浪

站在能看到灯火的桥

还是看不清

在那些夜晚

照亮我们，黑暗的心

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默默追逐着

横渡海峡，年轻的人

看着他们，为了彼岸

骄傲地，骄傲的，灭亡

明白了，也就开始失眠了，我翻来覆去，想停到梦的终点，祈望天亮不会来到。

摘自：《如烟的飞鸟啊》 — 朱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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