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猫
女儿回来一个月了,这是女儿去读研究生的前一个暑假。女儿大学在广州,考研考到了北京,老杨头说这是越离越远了哇,你考个本校的研多好。女儿说考都考了,那我本来还不想考呢。于是老杨头就不说话了,他安慰自己,反正她是去考了,好歹也考上了,考上了就好,嘿,这种气话多听几句也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女儿回来这一个月,还带了个伴儿,这个伴儿是一只小猫,女儿带回来时四个月大,现在是快五个月了。女儿回来那天老杨头去接,看见她从客车上下来了,跑过去过去又是拿行李又是嘘寒问暖的,行李装上后备箱了,累得老杨头一身汗。车开没一会儿,听见“喵呜”一声,在老杨头品味着的时候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老杨头转身一看,一只白色的小猫正扒着女儿的手提袋,睁着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想往外钻。老杨头不喜欢小动物,顿时感觉全身发痒,恨不得马上钻进卫生间洗个澡。“反正我把他带回来了。”女儿在后面懒洋洋地说。老杨头恶狠狠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玩物丧志!你这是玩物丧志!”
后来老杨头知道女儿为了带这只小猫回来还坐了黑车,又气了一场。
就这样老杨头迎来了生命里的第一只宠物,也不能算宠物,宠物是女儿的,他完全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附加值,是女儿对小猫可以列成一长串的数字的爱惜里漫不经心加上的一个小零头。那小猫基本只在女儿的房间活动,偶尔来客厅撒欢,打碎了一个红酒杯子,老杨头当时一个拖鞋就扔过去了,没扔中,女儿出来了,麻利地打扫了地板:“你扔他干什么,猫几个月大就是淘气的时候,扔坏了怎么办?!”听听这语气!还“正是淘气的时候”!真把畜生当人看了!老杨头“哼”了一声,那只小猫又躲到女儿房间里了。
猫的名字叫以利亚,是只小公猫,老杨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只小破猫,还起个外国名字!不过大概这小猫挺笨的,好像不大会认自己的名字,女儿叫十次也就三次能溜出来,老杨头说:“你这只猫这么笨,你还给起个名字,根本记不住!”女儿说:“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记得住名字。”老杨头说:“猫能和人比吗!你再过几天开学了,你这猫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找个人给送了。”女儿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不怎么办,我不在家那就你养呗。”老杨头还以为她要吵着带到学校去呢,结果竟然把这麻烦事直接推给了老爹,老杨头马上就拒绝了:“我才不给你养猫,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处理,要么我帮你问个人家送走。”女儿脖子一昂:“那我不去读研就可以在家看着以利亚了呗。”
又提这茬!吵了好几年,虽然结果还是老杨头胜出,但败兵却难免偶尔要过过嘴瘾,老杨头也觉得自己吵累了,所以老杨头又“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养。”“不养也得养。”女儿瞪了他一眼。
结果女儿真的把猫扔给他了,去机场送人的时候老杨头说:“你等着,过两天我找着人了就把你那小破猫送走。”女儿特别不屑地笑了:“再过两个月你得带以利亚去做绝育。”“绝育?什么绝育?”老杨头摸不着头脑。“就是把它阉了,要不然到时候吵死你。”女儿说。老杨头傻了:“这……这把猫阉了,得多少钱呐?”
现在这一整只猫就都是老杨头的啦。老杨头送完女儿,回家一开门没见着猫,想着应该在女儿卧室,去卧室瞄一眼,果然猫正趴在女儿床上睡觉,见老杨头进来,睁了下眼,“呜”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它“呜”完想继续睡,可是看见老杨头一直站在那儿,也不睡了,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老杨头。“你倒睡得舒服,我还得洗被子。”老杨头咕哝着,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老杨头是被猫吵醒的,老杨头一看手机,才六点多,猫一直喵喵地吵,吵得老杨头心烦,老杨头挣扎着起了身出了房间,看见猫在大门后面走来走去。猫见到老杨头,换了一个音调继续叫。这是怎么了呢,想出去?想出去就好了,他打开了门,可是猫还是喵喵叫着走来走去,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老杨头又把门关上,去女儿房间里找猫的食盒,果然里面已经空了,他才想起来昨天回来以后就没管过这个小畜生,老杨头按照女儿交代的,往食盒里加了猫粮,又把旁边喝水的小盒子里换了水。
小猫一边吃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女儿说猫发出这种声音就表示满足,老杨头觉得好笑,这明明就是在肚子里安了个小发动机,一有吃的这个小发动机就咕噜咕噜地运转起来了。老杨头看着小猫埋着头吃完了东西,舔了舔水喝,又开始走到门后喵呜喵呜地叫。老杨头有些明白了,敢情是在找女儿呢。虽然不喜欢小动物,但老杨头从来就觉得狗忠诚猫狡诈,看着小猫在门后喵呜喵呜地叫,老杨头用脚撵了它一下:“我还不至于饿死你,滚走滚走。”
安置完小猫,老杨头看了一会儿新闻就去上班了,他还有几年才退休,他常常对女儿说:“等你研究生念完,刚好我也退休,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在老杨头看来,这就是检验自己人生的一个硬性指标。到了单位,老杨头随便问了几个同事,有没有想养猫的,结果同事们都在笑,说你怎么这么不领情,这猫明明就是你女儿怕你孤单才给你养的,你倒要把它送走。老杨头摇摇头:“你知道她这只猫是从哪来的?是她们原来宿舍在外面捡的小奶猫,人毕业了就把猫带回来养了,她才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猫针都打过,驱虫洗澡啥的都有,没病的,可以养。”同事们笑着说:“那你就养着呗。”老杨头说:“我是说你们可以养,不是说我。”又惹来同事一阵笑。
老杨头下了班,回家一看,客厅和其他房间都没啥变化,但小猫把女儿房间的一个小摆件弄翻了,老杨头脱了鞋子就想揍它,猫窜得快,一下子就钻到床底了,老杨头拿起那个摆件想到这还是女儿小时候过生日吵了几天吵回来的礼物,气呼呼地说:“我女儿养你那么久,你就会捣乱!”一眼又瞄到小猫的食盒空了,也不想给它添食,径直走到厨房给自己弄吃的去了。
等饭煮好了,老杨头的气也消了,女儿叮嘱他,不要老是给以利亚吃猫粮,饭啊肉的也要给它吃。之前女儿在家的时候,一开饭,女儿坐到椅子上了,小猫也开始在桌子下转来转去,有几次还跳了上来,但是在老杨头的强烈抗议下女儿才压制了这种行为。今天老杨头在饭桌旁等了半天,也没见猫出来,老杨头想叫它,却又感觉开不了口,叫什么以利亚,老杨头这辈子也没叫过谁有这么洋气的名字,它是个人吗它?老杨头走到女儿房间,猫果然又在床上窝着,老杨头叹了口气,往食盒里加了猫粮,猫从床上跳下来,一边吃一边打着咕噜,吃饱了看着老杨头走出去,也不肯踏出房间的门。
老杨头叹气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篇散文,是鲁彦的那篇《父亲的玳瑁》,老杨头虽然不喜欢小动物,但看这篇散文却有别样的伤感,在女儿小学参加阅读竞赛时为了拓展阅读量需要大量阅读的时候,老杨头还叫女儿看了这篇散文,但他想女儿是看不懂的,文章里有这么一段话:“但是玳瑁像只懂得父亲的话,不能了解我们说什么。它在楼上寻觅着,在弄堂里寻觅着,在厨房里寻觅着,可不走进以前父亲天天夜里带着它睡觉的房子。”啊,那只只听“父亲”的话的玳瑁猫,那只吃饭时会伏在“父亲”膝上的玳瑁猫,在“父亲”逝世后寻觅着“父亲”。老杨头看得悲从心来,儿女的无能为力,对父母来说竟然只剩一只玳瑁猫可以做安慰了。
但现在情况好像倒过来了,是女儿的猫和女儿分开了,猫在找女儿,在独自生闷气,他这个老头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
就这么着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老杨头洗澡,突然听到小猫在外面叫,叫声很近,好像就在门外,老杨头心里一跳,难道是来贼了?可是再仔细听也没有别的动静,只是猫叫声一声比一声急切。怎么了这是?老杨头心里有点着急,这小猫一声一声地叫着,他就想起女儿几个月时好哭,半夜哭起来了,怎么哄也哄不好,就像这小猫似的,听着着急,可又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哎呀呀,哎呀呀,老杨头匆匆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穿好衣服,一开门,小猫在门外候着,啥事没有,见到老杨头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腿,“你不叫啦?”老杨头对猫说,猫“喵呜”了一声,跟在老杨头身后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