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敌与混混
自打日军六月入侵以来,明朝的朝廷一刻也没消停过,每天都大吵大闹,从早到晚,连个中场休息都没有。兵部那帮粗人十分想打,部长石星尤其激动,甚至主动请愿,表示不用别人,自己带兵收拾日本人。
但他刚提出来,就被骂了回去,特别是兵科给事中许弘纲,话说得极其难听。他认为,把敌人挡在门口就行了,不用出门去挡(御倭当于门庭),此外他还批评了朝鲜,说他们是被人打就求援,抓几个俘虏就要封赏,自己打仗却是望风而逃、土崩瓦解(望风逃窜,弃国于人),去救他们是白费劲。
朝廷大多数人都同意他的看法。
恰好此时,朝鲜国王又提出渡江避难。按说过来就过来吧,可是辽东巡抚又上了个奏疏,说我这里地方有限,资源有限,只能接收一部分人,其余的切莫过江,本地无法接待。
末了还附上可接收难民名额——“名数莫过百人”。
这下朝鲜国王也不干了,我好歹是个国王,只让带一百人过来,买菜做饭的都不够啊!
难民问题暂不考虑,到底出不出兵,几番讨论下来,朝中大臣几乎达成了共识——不去。
事情到此,眼看朝鲜就要亡国,一个人发话了:
“应该早日出兵救援(宜速救援)!”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经过商讨,明朝确定了最后方针——出兵。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万历。
很多人都知道万历皇帝很懒,知道他长期不上朝,知道他打破了消极怠工的最长时间纪录(之前这一纪录由嘉靖同志保持),但有一点很多人并不知道:
他虽不上朝,却并非不管事。
因为一个不会管事、不会控制群臣的人,是绝不可能做四十八年皇帝的,四十八天都不行。
事实上,由始至终,他都在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帝国的一举一动。而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
应该说,这次万历皇帝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判断:日本的野心绝不仅限于朝鲜,一旦吞并成功,增强实力养精蓄锐,必定变本加厉,到时更不好收拾。
打比不打好,早打比晚打好,在国外打比在国内打好,所谓“无贻他日疆患”,实在是万历同志的真知灼见。
万历二十年(1592)七月,明朝向朝鲜派出了第一支军队。
受命出击的人,是辽东副总兵祖承训。
祖承训,辽东宁远人,原先是李成梁的家丁,随同李成梁四处征战,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勇猛善战,是一个看上去很合适的出征人选。
看上去很合适,实际上不合适。这倒不是他本人有何问题,只是因为在鸭绿江的那边,有十五万日军,而祖将军,只带去了三千人。
更滑稽的是,他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在部队刚到朝鲜时,朝鲜重臣柳成龙出来迎接,顺便数了数队伍,觉得不对劲,又不好明讲,便对祖承训说道:
“倭兵战斗力甚强,希望将军谨慎对敌。”
祖承训的回答简单明了:
“当年,我曾以三千骑兵攻破十万蒙古军,小小倭兵,有何可怕!”
首先我们有理由相信,祖承训先生吹了牛。因为虽然李成梁很猛,似乎也还没干过如此壮举,打下手的祖承训就更不用说了。
其次,祖承训实在是自信得有点过了头。别说十五万名全副武装的日军,就算十五万个白痴,站在原地不动让他砍,只怕也得砍上十天半个月。
但就此言败似乎为时过早,祖承训所带的,是长期在边界作战的明军,战斗力较强,就算和日本人死磕,也还是有一拼。
然而,事情似乎进展得比想象中更顺利。这一路上,祖承训压根就没碰上几个敌人,他更为自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向目标赶去。
平壤城,已在眼前。
看来日军确实吓破了胆,不但城墙上无人守卫,连城门都敞开着,里面只有几个零散日军。机不可失,祖承训随即发动冲锋,三千人就此冲入了城内。
祖承训率军进入朝鲜那天,小西行长便 得到了消息,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他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当加藤清正等人表示要固守城池、城外迎敌之时,他却表示了反对。
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即使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也不例外。事实证明,丰臣秀吉没有看错人。
当祖承训全军进入后,随着一声炮响,原先安静的街道突然喧哗起来,日军从隐藏地纷纷现身,并占据有利地形,用火枪射击明军。
几轮齐射之后,明军损失惨重,祖承训也被打蒙了。他原以为,日军都是些没开化的粗人,谁知道人家不但懂兵法,还会打埋伏。
慌乱之下,他率领残兵逃了出去,但损失已经极其惨重,死伤两千余人,几近全军覆没,副将史儒战死。
明军的第一次进攻就这样结束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朝鲜国王那里时,李昖基本肯定,自己离渡江避难不远了。而丰臣秀吉更是欣喜若狂,他终于确定,明军的实力正如他所了解的那样,根本不堪一击。
万历得知这个消息后,却并未激动。他沉默片刻,叫来了兵部侍郎宋应昌,告诉他,正式开战的时候到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认真开始吧,很快,你们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宋应昌,字思文,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时任兵部右侍郎。
和部长石星比起来,副部长宋应昌并不起眼。因为石部长不但个子高(长八尺),长得好(相貌过人),而且经常大发感慨,抒发情怀。而宋应昌每天不是跑来跑去,就是研究地图兵书,一天说不了几句话,这么一个人,想引人注意也难。
然而万历却接连两次拒绝了石星的请战,将入朝作战的任务交给了宋应昌,因为他是个明白人,能不能吹和能不能打,那是两码事。
此后事情的发展证明,这是一个极为英明的决断。
宋应昌虽然为人沉默寡言,却深通韬略,熟知兵法。他虽然从未主动请战,却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且做事毫不拖拉。在受命之后,他片刻不停,即刻开始制定进攻计划,调兵遣将。
然而没过多久,让万历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向办事极有效率的宋应昌竟然主动表示,虽然朝鲜局势极度危险,但目前暂时还不能出兵。
万历问:为什么?
宋应昌答:我召集的将领之中,有一人尚在准备,我要等他,此人不到,不可开战。
对那个人,万历也十分欣赏,所以他表示同意,并问了第二个问题:需要多久?
宋应昌答:至少两个月。
事情就这样定了,派遣明军入朝作战,日期初定为两个月后,即万历二十年(1592)年底。
问题在于,明朝这边可以等,朝鲜人你可以告诉他兄弟挺住,可日本人那里怎么办呢?你总不能跟他说,我是要打你的,无奈还没准备好,麻烦你等我两个月,先别打了,我一切齐备后就来收拾你。
对此,宋应昌也束手无策,他只会打仗,不会外交。于是几番踢足球后,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使命被交给了兵部尚书石星。
然而石星也没办法,他是国防部部长,连老本行都不在行,搞外交更是抓瞎。但他是一把手,关键时刻是要背黑锅的,这事他不干就没人干了,可又不能不干。
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几天后,石大人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招聘。当然,不是贴布告那种搞法,而是派人私下四处寻访。
在石星看来,我大明人才济济,找个把谈判混时间的,应该还是靠谱的。
从政治学的角度讲,这是个馊主意,如此国家大事,竟然临时上外边找人,实在太不严肃。
但事实证明,馊主意执行起来,倒也未必一定就馊。因为很快,石星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沈惟敬。
大混混的看家本领
沈惟敬,嘉兴人,关于此人的来历,史料上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倒是相当一致——市中无赖也。
所谓市中无赖,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市 井的混混。
对于这个评价,我一直有不同意见。因为在我看来,沈惟敬先生不是混混,而是大混混。
而之后的事情将告诉我们,混混和大混混是有区别的,至少有两个。
大混混沈惟敬出发了。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义州,任务是安抚朝鲜国王,在这里,他见到了避难的朝鲜官员。
据朝鲜官员后来的回忆录记载,这位沈惟敬先生刚一露面,就让他们大吃了一惊——天朝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
因为据史料记载,沈惟敬长得很丑(貌寝),而外交人员代表国体,一般说来长得都还过得去,如此歪瓜裂枣,成什么体统。
但接下来,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这位仁兄虽然长得丑,且初见此大场面,却一点也不怯场,面对朝鲜诸位官员,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只要他开口,没人能插上话。
于是大家心里有了底,把他引见给了朝鲜国王李昖。
李昖已经穷极无奈了,天天在院子里转圈,听说天朝使者来了,十分高兴,竟然亲自出来迎接,并接见了沈惟敬。
接下来,他将体会到沈大混混的非凡之处。
一般说来,混混和大混混都有一项绝技——忽悠。但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忽悠的档次和内容差别很大,一般混混也就骗个大婶大妈,糊弄两个买菜钱;大混混忽悠的,往往是王公贵族、高级干部,糊弄的也都是军国大事。
而沈惟敬很符合这个条件,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准备殉国的李昖恢复信心,容光焕发。
他主要讲了这样几件事:首先,他是代表大明皇帝来的(基本上没错);其次,他很会用兵,深通兵法(基本上胡扯),希望朝鲜国王不要担心,大明的援兵很快就到(确实如此),有七十万人。
在谈话的最后,他还极其神秘地表示,和平是大有希望的,因为他和平秀吉(即丰臣秀吉)的关系很好,是铁哥们(我真没话说了),双方摊开来谈,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每当我觉得人生过于现实时,经常会翻开这段史料,并感谢沈惟敬先生用他的实际行动,让我真正领略了忽悠与梦想的最高境界。
综合分析此人的背景:嘉兴人,会说日语,还干过进出口贸易(走私),当过混混,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出,他可能和倭寇有过来往,出过国,估计也到过日本,没准也有几个日本朋友。
当然,说他认识丰臣秀吉,那就是胡扯了。人家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代豪杰,日本的老大级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但是李昖信了,不但信了,而且还欣喜若狂,把沈惟敬看作救星,千恩万谢,临走还送了不少礼品以示纪念。
话说回来,朝鲜也有精明人,大臣柳成龙就是一个。这位仁兄搞了几十年政治斗争,也是个老狐狸,觉得沈惟敬满嘴跑火车,是个靠不住的人。
但这兄弟偏偏还就是明朝的外交使者,不服都不行,想到自己国家的前途,竟然要靠这个混混去忽悠,包括柳成龙在内的很多明白人,都对前途充满了悲观。
十几天后,沈惟敬又来了,这次他的任务更加艰巨——和日本人谈判,让他们停止进攻。
李昖没在社会上混过,自然好忽悠,可日本人就不同了,能出征朝鲜的,都是在国内摸爬滚打过来的,且手握重兵,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在柳成龙等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不太靠谱的世界,正如那句流行语所言:一切皆有可能。
万历二十年(1592)九月,沈惟敬再次抵达义州,准备完成这个任务。
作为国王指派的联络使者,柳成龙饶有兴趣地想知道,这位混混准备凭什么挡住日本人?忽悠?
事情似乎和柳成龙预想的一样,沈惟敬刚到就提出,要先和日军建立联系,而他已经写好了一封信,准备交给占据平壤的小西行长,让小西行长停止进攻,开始和谈。
这是个看上去极为荒谬的主意,且不说人家愿不愿和谈,单说你怎么建立联系,谁 去送这封信?你自己去?
沈惟敬道:当然,不是我去。
他派了一个家丁,背上他写的那封信,快马奔进了平壤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注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除了沈惟敬外。
一天之后,结果揭晓,沈惟敬胜。
这位家丁不但平安返回,还带来了小西行长的口信,表示愿意和谈。
然而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因为这位小西行长同时表示,他虽然愿意谈判,却不愿意出门,如要和平,请朝鲜和大明派人上门面议。
想想也对,现在主动权在人家手里,说让你去你还就得去。
柳成龙这回高兴了,沈惟敬,你就吹吧,这次你怎么办?派谁去?
然而他又一次吃惊了,因为沈惟敬当即表示:
谁都不派,我自己去。
包括柳成龙在内的许多人都惊呆了,虽说他们不喜欢这个大忽悠,但有如此胆量,还是值得佩服的。于是大家纷纷进言,说这样太危险,你最好不要去,就算要去,也得多带几个人,好有个照应。
沈惟敬却哈哈一笑,说我带个随从去就行了,要那么多人干吗?
大家想想,倒也是,带兵去也白搭,军队打得过人家,咱也不用躲在这儿。不过为了方便,您还是多带几个人上路吧。
当然,这个所谓方便,真正的意思是如果出了事,多几个人好收尸。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沈惟敬带着三个随从,向着平壤城走去。大家又一次达成了两点共识:第一,这人很勇敢;第二,他回不来了。
但沈惟敬却不这么想。作为一个混混,他没有多少爱国情怀,同理,他也不做赔本生意,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有着大混混的另一个特性——随机应变,能屈能伸。
而关于这一点,还有个生动的范例。
曾盘踞山东多年的著名军阀张宗昌,就有着同样的特性。这位仁兄俗称“三不知”(不知兵有多少,不知钱有多少,不知老婆有多少),当年由混混起家,后来混到了土匪张作霖的手下,变成了大混混。
有一次,张作霖派手下第一悍将郭松龄去张宗昌那里整顿军队。这位郭兄不但是张大帅的心腹,而且还到外国喝过洋墨水,啃过黄油面包,一向瞧不起大混混张宗昌,总想找个机会收拾他。结果一到地方,不知张混混哪根筋不对,应对不利,竟然得罪了郭松龄。
这下就不用客气了,郭大哥虽然是个留学生,骂人的本事倒也没丢,手指着张大混混,张口就来:×你娘!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军阀应该是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遇此侮辱,自当拍案而起,拔剑四顾。
然而关键时刻,张宗昌却体现出了一个大混混应有的素质,他当即回答道:
你×俺娘,你就是俺爹了!
说完还给郭松龄跪了下来。我记得,他比郭兄至少大一轮。
这就是大混混的本领,他后来在山东杀人如麻,作恶多端,那是伸;而跪郭松龄,认干爹,就是屈。
沈惟敬就是一个大混混,在兵部官员、朝鲜国王的面前,他屈了;而现在,正是他伸的时候。
小西行长之所以同意和谈,自然不是为了和平,他只是想借此机会摸摸底,顺便吓唬明朝使者,显显威风,用气势压倒对手。
于是他特意派出大批军队,于平壤城外十里列阵,安排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和火枪,决定给沈惟敬一个下马威。
柳成龙也还算个厚道人,送走沈惟敬后,感觉就这么了事不太好,但要他陪着一起去,他倒也不干。
于是他带人登上了平壤城附近的一座山,从这里眺望平壤城外的日军,除了平复心中的愧疚外,还能再看沈惟敬最后一眼(虽然比较远)。
然而在那里,他看到的不是沈惟敬的人头,而是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当沈惟敬骑着马,刚踏入日军大营的时候,日军队列突然变动,一拥而上,把沈惟敬围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然而沈惟敬却丝毫不见慌张,镇定自若地下马,走入了小西行长的营帐。
过了很久(日暮),沈惟敬终于又走出了营帐。柳成龙惊奇地发现,那些飞扬跋扈的日军将领,包括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人,竟然纷纷走出营帐,给沈惟敬送行,而且还特有礼貌(送之甚恭)。
数年之后,柳成龙在他的回忆录里详细记载了他所看到的这个奇迹,虽然他也不知道,在那一天,沈惟敬到底说了些什么——或许永远也没人知道。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沈惟敬确实干了一件很牛的事情,因为仅仅一天之后,日军最高指挥官小西行长就派人来了——对沈惟敬表示慰问。
来人慰问之余,也带来了小西行长的钦佩:
“阁下在白刃之中颜色不变,如此胆色,日本国内亦未曾见识。”
日本人来拍马屁了,沈惟敬却只是微微一笑,讲了句牛到极点的话:
“你们没听说过唐朝的郭令公吗?当年回纥数万大军进犯,他单人匹马闯入敌阵,丝毫无畏。我怎么会怕你们这些人(吾何畏尔)!”
郭令公就是郭子仪,曾把安禄山打得落荒而逃,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主要功臣,不世出之名将。
相比而言,沈惟敬实在是个小人物。但在我看来,此时的他足以与郭子仪相比,且毫不逊色。
因为他虽是个混混,却同样无所畏惧。
马屁拍到马腿上,望着眼前这位大义凛然的人,日本使者手足无措,正不知该说什 么,却听见了沈惟敬的答复:
“多余的话不用再讲,我会将这里的情况回报圣皇(即万历),自然会有处置,但在此之前,你们必须约束自己的属下。”
怎么约束呢?
“日军不得到平壤城外十里范围之内抢掠,与之相对应,所有朝鲜军队也不会进入平壤城内十里!”
很多人,包括柳成龙在内,都认为沈惟敬疯了。当时的日军,别说平壤城外十里,就算打到义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让日军遵守你的规定,你当小西行长的脑袋进水了不成?
事实证明,确实进水了。
日本使者回去后没多久,日军便派出专人,在沈惟敬划定的地域树立了地标,确定分界线。
柳成龙的嘴都合不上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答案的人,只有沈惟敬。
一直以来,他不过是个冒险者,他的镇定,他的直言不讳,他的狮子大开口,其实全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大明。如果没有后面的那只老虎,他这头狐狸根本就没有威风的资本。
而作为一个清醒的指挥官,小西行长很清楚,大明是一台沉睡的战争机器,如果在目前的局势下,贸贸然与明朝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稳固现有的战果,至于大明……那是迟早的事。
万历二十年(1592)十一月二十八日,沈惟敬再次来到朝鲜,这一回,小西行长终于亮出了他的议和条件:
“以朝鲜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全部归还朝鲜。”
为表示自己和谈的诚意,他还补充道:
“平壤城亦交还朝鲜,我军只占据大同江以东足矣。”
最后,他又顺便拍了拍明朝的马屁:
“幸好天朝(指明朝)还没有派兵来,和平已经实现,我们不久之后就回去啦。”
跑到人家的家里,抢了人,放了火,抢了东西,然后从抢来的东西里挑一些不值钱的,还给原先的主人,再告诉他:其实我要的并不多。
这是一个很不要脸的人,也是一个很不要脸的逻辑。
但沈惟敬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本来就是个混事的,又不能拍板,于是他连夜赶回去,通报了日军的和平条件。
照这位沈先生的想法,所谓谈判就是商量着办事,有商有量,和买菜差不多,你说一斤,我要八两,最后九两成交。虽然日本人的条件过分了点,但只要谈,还是有成功的可能。
但当他见到宋应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还没等他开口,宋侍郎就说了这样一段话:
“你去告诉那些倭奴,如果全部撤出朝鲜,回到日本,讲和是可以的(不妨),但如果占据朝鲜土地,哪怕是一县、一村,都绝不能和!”
完了,既不是半斤,也不是八两,原来人家压根就没想过要给钱。
虽然沈惟敬胆子大,敢忽悠,确有过人之处,但事实证明,和真正的政治家比起来,他只是个混混级别。
因为他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原则是不能谈判的,比如国家、主权以及尊严。
沈惟敬头大了,但让人惊讶的是,虽然他已知道了明朝的底线,却似乎不打算就此了结。根据多种史料分析,这位仁兄似乎已把和谈当成了自己的一种事业,并一直为此不懈努力。在不久之后,我们还将看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