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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关山

2022-06-06  本文已影响0人  关山文客

我的母亲今年已七十六岁了,仍生活在老家———关山脚下的山寨回族乡西街村。

大西北小陇山甘肃段的山俗称关山。关山是母亲的山,母亲的一生与关山紧紧相连,苦难相依。

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凡而又受尽生活磨难的农村妇女。她目不识丁却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她饱受人生苦难却硬朗的活到今天;她用瘦弱的身躯撑起了一个贫穷的家,拉扯我们弟兄四人长大成家,扛起一座大山走到今天,

辛丑冬至来临,有一段时日没回老家了,抬头凝望县城西北方向苍茫的关山,我又想我母亲了!于是我午饭后开车回了山寨。

  这一夜,我就和老娘睡一个炕,她怕我受冻,又用柴草烧了一次炕。睡在暖暖的土炕上,就有母亲般的温暖和气味,就象儿时一样。我一直以为,多多陪伴和听老人倾诉远比单纯的给钱给物要好。我也是年过半百抱上外孙的人了,依偎在母亲身旁共话苍桑,这就叫土炕夜话。我不时问问我至今不明白的问题或模糊不清的记忆,母亲絮絮叨叨东拉西扯一直在说,我也一直在记忆中搜寻,母子互动话说家庭变故和世事人心,当然,母亲说得最多的还是她所受的苦难以及与关山有关的话题,这也勾起了我对关山更多的记忆。

我八九岁时,母亲就领我去近处的浅山挖药、割草。十多岁,母亲已领我去深山割毛竹。我倒想到了母亲的苦难,一个瘦弱的农村妇女,为了拉扯娃们长大,为了生活,不得不象男人一样一次次的进山去,割毛竹,刨菖蒲,拔目贼,背柴禾,拾李子……

瘦弱的母亲为了生计几手跑遍了关关的山山峁峁、沟沟壑壑。

母亲的关山在流泪,我也揪心的流泪。那是铭刻在我幼小心灵里的一块伤疤。记得那时我上初中二年级,正值寒冬腊月,由于父亲暴戾的性格和贫穷生活的重压,我的母亲身体日渐消瘦,脸色铁青,神情恍惚,喃喃自语。她半夜起来把家里的几绺腊肉取下拿到我家后山堡城上挂在树上,她胡乱说道是祭祀天神,祈祷让她好过一点,再不要受父亲的打骂。可偏偏她回家后,父亲找不见腊肉,知道是我母亲拿出丢在了外面,就把我们弟兄几个支到邻居家去,把上房门用一页木板顶住,在里面毒打我母亲。我听到母亲的哭叫声和哀求声,悄悄回家爬到上房门缝里看,父亲仍在用一根挑木棍在抽打母亲,骂她是中了邪了,说是在驱邪。我见母亲披头散发,嚎啕大哭,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在门外心都碎了,眼泪哗哗的直流,心里在呼天抢地,因人小胆怯,不敢进去拉开父亲,护住母亲。好在有邻居常大叔及时赶来,和几个大人硬连推带撬弄开了房门,父亲才住了手,我冲进去抱着母亲直哭。常大叔几个人数落起了我父亲,你也太手毒了,把女人娃娃没当啥!我看是娃她妈遇天寒冷,中了邪了,精神不整齐,恐怕是鬼邪附身了,你不要打,赶快明早去请庄家梁上刘半仙来驱鬼。这一夜,常大叔没回家去,坐在我家炕沿熬茶喝,说是怕我母亲后半夜犯病又独自跑出。母亲胡言乱语得厉害,几次预想跳下土炕要往外跑,好在常大叔警觉麻利,一把拽住拉到炕上了。第二天父亲果然叫来了刘半仙,画符,烧纸,我们几个跪香,半仙端一水碗,立一木筷,口中念念叨叨,说是在叫魂;之后又拿一把菜刀在炕桌上啪啪直拍,说是在驱鬼。如此连续折腾了两个晚上,母亲稍稍安静了一些,但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奈何着过了个年,正月初四下午,母亲又出去了,直到晚上八九点还没回家,父亲去山后堡城找,去家门亲友处找,没找见,邻居和家门亲友都来我家了,常大叔给几个人分了工,一路去峡滩亲戚家找,一路去关山脚下的甘河、水草沟找。我父亲和大人找我母亲去了,我和弟弟们睡在上房炕上,心里默念:母亲呀母亲,你不知去了哪里,这么寒冷的天?你可要好好回来。我要好好念书,长大决不让你受罪!

天麻麻亮,几个人抬着母亲推门进来了。我看见母亲脸色青紫,头发散乱,不住发抖呻吟,两只脚不见鞋子,袜子上裹满了冰雪。是刘大婶慢慢脱下袜子,用手暖着,轻轻搓揉了一会,才把脚放到炕上被子里暖着。常大叔才告诉我们,是他们在关山景儿坪黑爷林里找见的,说我母亲神志迷糊,在黑爷林里迷了路,风雪中在林里乱转了一晚上……啊呀,我的天呀,你咋那么残忍?!啊呀,我的母亲,你咋那么命苦?!那次母亲的遭遇,留给我幼小心灵的是永久的伤痛!命运呀命运,你咋这么不公?!

母亲被找回来后,村人又分析说,我母亲中邪了确定无疑,上次请的刘半仙是道家,属杀伐式的驱鬼,不可行,得用佛教念经祈祷劝说式的。于是又请了马峡的胡师,连念三个晚上的经,我们跪着烧纸奠酒。母亲渐渐好转,我也该开学上学去了。父亲听从村里有人的建议,决意不让我上学了,理由是我母亲有病,家里缺劳力,念外有啥用。母亲拉着我说,我娃呀,咱家穷,不念书就没出息,你要好好念书才有出路。我对父亲说,打死我也要念书!执意背书包上学去了。

母亲的苦难象关山一样沉重,我稚嫩的肩膀上也背着一座沉重的关山。关山磨练着我的筋骨,使我变得勤快,关山的美景给我大自然的慰藉,使我变得智慧。母亲的关山叠印在我心灵深处,我带着关山的崛强和坚毅投身书海,关山的馈赠和抚育使我用双脚丈量着走出了关山的视野,四年师范苦读后我又回到关山脚下教书育人,母亲脸上气色好起来了,渐渐有了笑容。山里桃花开得更艳了。

  那是六年前,我开车拉上母亲和妻子去关山。我们从水草沟西边步行绕过村子,边走边说话,慢慢爬上高高的郭家岭,翻过山顶绕过山湾去小树木沟拣拾了些酸梨,摘吃到鲜红甘甜的面李子果。母亲熟悉这里的一沟一叉,一草一木,每个小地方都会勾起她对往昔进山情景的回忆,她不由诉说起对我父亲的怨恨责备和对那时艰难时势的诘问。我一直在为母亲开导疗伤,想到多回家看望多尽孝心使她活得开心点。

  母亲也在念叨她的经诀以释心中块垒。母亲是信佛的,刚开始我强烈反对,劝说过她几次,她不听,就爱往山场庙会上跑,一有不顺之事或心里有郁结就去求神拜佛。后来我想,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瘦弱女人来说,承受了人生那么重的负累和那么多的苦难,总得有种信仰抑或什么神秘的力量支撑她坚强活下来,于是我再没阻拦她。

母亲早年劳累至极,辛苦支撑家庭,苦寒的日子落下了子宫脱坠、咳喘等病症,因为没钱买药,她就自己采摘草药来治,感冒咳嗽了,就把采来的干柴胡剁成段,熬成药汤喝;把杏仁熬茶喝;用晒干的蒲公英泡水喝,消肿解毒又补血;腰腿疼了就用艾叶灸。

母亲用艾叶为我灸过腿部,她颤巍巍的双手把艾叶搓成绒条儿,上尖下粗,口中蘸点牙汁,端栽于足三里、阳陵泉、血海等几个穴位,点燃,轻烟缭绕,氤氲成袅袅缕缕的温情。艾叶的药性经过双脚通达全身。这个冬天,因用艾叶泡脚,我沉浸在温暖之中,腿疾也渐渐好起来。母亲,劳苦劳心一辈子的母亲,却时时惦记着她的儿子。

前年老父亲去世后,我就对母亲说,你现在要把心放宽,保重好身体。我说,对我们弟兄四人来说,母亲就是我们的佛!今年春节,我接母亲来县城我家过年,陪母亲度过了一段时光,母亲依然精精神神,但却不惯于城里生活,不惯于住楼房,心里仍惦记着老家的猫和种地的事,正月十五一过又执意回了关山的老家。正值端午,我的眼前就会出现绿茂的艾草和母亲瘦小的身影叠加在一起,想到仍在山里田间劳作的母亲,我就泪眼婆娑……

         

        2022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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