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与鸢尾花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地球上还没有出现人，蓝蓝的天空下、远远的平原上，到处是无边无际的花的海洋。河水又学会了新的流动方式，这会正对着花儿唱起了欢快的歌。风不知道从哪里习来的坏毛病，专爱揭漂亮小花的裙底，惹得到处脸红一片。鸟儿也被馥郁的香味吸引而来，成群结队地飞上飞下，变换姿势抖落身上的露水，花姑娘们笑得更开心了。

这时候，一朵白色的蒲公英，飘落在一株紫色的鸢尾花跟前，朝她打起了招呼。
“你好啊，鸢尾姑娘。”
“你好啊，蒲公英先生。”
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双方似乎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也是，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啊。
蒲公英已经被该死的风吹过来吹过去好多天了，好不容易才落地休息，他不再想开口。但是鸢尾一直呆在一个地方，精力还很充沛，她知道蒲公英是上帝派来人间的信使，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起来。
“蒲公英先生，别的地方好玩么？”
闭上眼睛的蒲公英，枕在泥土里正欲入睡，但出于礼貌，还是应声作出了回答。
“别的地方，鸢尾姑娘，恕我没有听懂，别的地方是指什么啊？”
“就是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啊。”
蒲公英还是没有听懂鸢尾花的言外之意。他心想，她在说什么啊。
“蒲公英先生，我听说远方有大河、有高山，还有千奇百怪的动物和植物。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好像没有大河这样的说法，鸢尾姑娘，你想说的是大海吧。”
“大海？大海是什么？”鸢尾花的眼神里闪耀着几缕阳光，那是生命与生俱来的好奇。
“大海，就是特别特别大的一个坑，里面全是水，几百万条的河水加起来也没有它多。”
鸢尾花陷入了想象之中，但是无论如何，她是想象不出来的，因为她出生以后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见识实在太浅薄了。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她是多么想去远方看看啊。

鸢尾花已经五岁了，按照花龄标准，她的寿命已经过去了一半。自出生以来，她一直幻想着能够去远方看看，就算付出她的一切也在所不惜。她朝也想，暮也想，这两年内心的向往越发的强烈，简直就要把自己连根拔起了。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出于对水分的渴望，她的根部早已和泥土连为一体，她的身躯早就无法动弹了。她的宿命，或者说，她的使命，就是固守脚下这一方小小的土地。只是她早已厌倦了眼前的这棵树、头上的那片天，厌倦了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她开始反复思考存在的意义，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忘记了开花，让所有的朋友都忍不住关心她的身体。她连声道谢，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但还是会在半夜偷偷问水中的落叶，远方有什么？落叶们告诉她，有大河、有高山，还有各种各样的动植物，从来没见过的，可新鲜了。

“真羡慕你啊，蒲公英先生，可以去任何地方，看任何风景。”鸢尾花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是吗，谢谢。”蒲公英倒是语气冷淡，也许是听了太多这样的话，已经习惯了吧。
“难道不是吗？”鸢尾花又加了这么一句，她完全掩饰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但蒲公英懒得解释了，他现在只想睡一个好觉，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最近想了太多心事。
许久，他才睁开眼，开口说到：“听起来，你很羡慕我。”语气有气无力。
“那是当然啦，蒲公英先生，你是多么了不起啊。”鸢尾花单纯地回答道，同时不解地看着蒲公英。

跟世界上所有的花一样，蒲公英也有自己的烦恼。但他烦恼的不是别的，正是鸢尾花所羡慕的，旅行式的生活。他的工作说不上繁重，只是将在人间的所见所闻通过梦境告诉上帝。这样说起来，他似乎是个旅行作家。作家在那个时候，可是很高贵的职业。鸟儿里有很多作家，甚至很多派别，但是花里面，却只有蒲公英，可想而知，他的地位是多么崇高。但这两年，他也变得萎靡不振了，上交的梦境质量参差不齐，让爱听故事的上帝很不满意。他总自嘲自己说，自己哪里是旅行啊，不过是漂泊罢了。不知何时会被风吹起，也不知何时会再次落地，一会儿是杂乱的枯草丛，一会又是肮脏的小鸟窝，完完全全的身不由己。他能去哪里呢，又会去哪里呢，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这些，他总是被风的怪脾气折磨得身心俱疲。

“那你愿意和我交换身体么？”蒲公英对着鸢尾花，近乎开玩笑地说到，但眼神却是异常认真的。
“交换身体，这……”鸢尾花脸色煞白，一度陷入了权衡和犹豫。
“世界上任何动植物都可以彼此交换身躯，只要他们彼此同意。”上帝曾在创世典礼上这样说过。“原因呢，也很简单”，上帝解释道，“我在创造你们的时候，是先创造了躯体，后才注入了灵魂。”
“你在害怕吗？”蒲公英发出一阵冷笑。
虽然可以交换身体，但是交换以后，彼此都将只有两个月的生命，这代价未免太大了。所以自古至今，也没有听说过先例。
鸢尾花还是答应了下来，为了自由，她选择了放弃长久的生命。

交换仪式很简单。他们必须尽量靠近，然后互相割出一道伤口，让伤口紧紧贴合，各自的血液，会交融形成一条灵魂交换的通道。这个任务的关键在于风是否愿意配合，因为如果在交换的过程中，风打了个哈欠，那么这两个灵魂、两副躯体就会彼此分离，而且瞬间死去。但是天赐良机，风看见了远处一朵孤独的浮云，想逗逗她玩，已经一溜烟跑在笔直的山路上了。

蒲公英已经不是作家了，她变成了一个诗人。她和风结成了伙伴，无论去哪里，她都能语笑嫣然、随遇而安，在山水间、日月下创造出诗情画意的梦境。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游览了令她心驰神往的大海高山，看遍了大千世界的虫鱼鸟兽，结交了不计其数的花儿伙伴。最终，风把她送回了那朵鸢尾花下。原来风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啊，他是多么温柔啊。

她和蒲公英先生，不，鸢尾先生交谈起来。她是个诗人，而他变成了一个哲学家。
他笑着对她说：“能够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生长着，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不必为了旅途而倍感艰辛，不必为了漂泊而惶恐不安，一切都是熟悉的风景，花开草落、云淡风轻，这才是生命的真谛啊。我真高兴，和你交换了身体。”
“真幸运，在最后的岁月里，我们都有了美好的结局。”她真心地为彼此的选择感到庆幸。
他们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睡姿一片安详，嘴角还遗存着一痕明媚的微笑。

地球的生灵们，纷纷传播着这个动人的故事，更多的蒲公英和鸢尾花开始交换身体。不，不只局限于蒲公英和鸢尾花。狮子和老鹰，枯草和落叶，也在就交换事宜进行更深入地交谈。河水唱得更欢，花儿开得更红，鸟儿们也越来越吵闹了。

但这一切惹恼了公正的上帝。
“地球上已经全乱套了。”他跺着脚，把正陷入沉思的云朵都踩疼了。
“抱歉抱歉。”他的语气马上又变得温柔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呢？”他问脚下的云朵，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懑。
云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不疼不痒地说到：“六年前，有一朵蒲公英和鸢尾花也进行了身体的交换，而且各自产下了后代。”
“所以呢？”上帝接口。
“没什么，那两个孩子恰巧就是这个流行故事的主角。”说完，云叹了口气。
远处落起一片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