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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芒

2021-03-11  本文已影响0人  吃了吗您呐

【一】

      “我想做回妖。”

      楼铮又做梦了。

      梦境一如既往被禄宛的惨色面容占据。梦里女子一袭锦衣玉裳,脑后青丝用蓉黄玉簪随意挽起。原本清凌凌的双瞳,彼时无光无神,宛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我想做回妖。”又是一声,得不到回应。

    “我想回鹿屿。”等不到回应,她便只管自说自话。话语之间,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散漫在窗外的一树海棠上,仿佛失焦般一动不动。

    “你现在可不就是一只妖么?你虽身处鬼域,但若提起你的身份,又有谁会认可?”楼铮端起玉盏,轻呷一口,接着道:“别说鹿屿了,你现在但凡踏出鬼域一步,就会被你的族人们千刀万剐。别给我耍脸色,你现在不过是一条寄人篱下的丧家犬罢了。”

      禄宛手指绞了绞衣角,轻抿双唇不语。

      楼铮掀起眼皮,不屑地看着禄宛,继续道:“怎么?难不成是后悔了?当初你可是对我死心塌地啊,宁愿背叛族人也要和我在一起。”

      ……

      楼铮捏了捏眉心,不耐地蹙起眉头。四界皆知,麝魇炉可以为逝者和生者搭建一座桥梁,让他们在梦里相会。可是这些天过来,楼铮的梦里重复出现的都是他与禄宛的一些不好的回忆。

    “九灯,”楼铮唤过贴身小厮,“你说,麝魇炉为何迟迟不让我与禄宛相见。”

    “兴许…是禄宛姑娘迟迟不肯来呢…”

    “砰!”楼铮一拂袖,将案上物什尽数打翻。“她怎敢不来见我?”

    九灯看着自家主子愠怒的神色,不禁往后退了退。

    “她不是最爱我了么?你说,她怎敢忤逆我的命令?她怎敢?”楼铮小心翼翼地抱起麝魇炉,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去,给我拿月鳞香来,那是她最喜欢的香了。”

【二】

      这次的梦境和之前不同了,楼铮回到了两人初见时。

    墨水青山为景,鸭蛋青的天际下偃卧一屋客栈。

    那日大雨瓢泼,客人们都被困在了客栈中。忽一时,客栈的木门吱呀响,接着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楼铮独身一人跑进客栈,月牙白的长裳下摆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浆,他不在意地往里走,扫了一眼客栈内堂。因为大雨的缘故,客栈内的人比平日里翻了一倍多,桌椅自然是不够的。就是这一眼扫视,楼铮第一次看到了禄宛——她如一枝清冷的兰花,静静坐在屋内一隅,乳白面纱上两只澄澈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楼铮看;待与楼铮的目光相碰时,又匆匆低下头把玩茶杯,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殊不知绯红的耳梢已然出卖了她。

    店小二招呼楼铮移步到二楼雅居,他却偏偏不紧不慢地来到禄宛面前:“姑娘,这里可否有人?”

    “没…”

    “那还请姑娘莫要介意,小生在此借座片刻。”

    “不介意的,你坐便是了。”

    “叨扰。”楼铮手持折扇抱拳,微微一鞠躬,礼节恰到好处。

      这便是两人的初见。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恰如其分,不越界、不逾矩。往后的梦境,把他们初识的那一年,都分毫不差地一一走过,仿佛是在帮楼铮忆起那段甜如蜜桃的时光。

    ……

    醒时楼铮看到枕头一侧的金丝楠木镂花盒。盒里是一颗暗黑的珠子,沉甸甸的,没有一丝生气。这是溶神丹,是禄宛亲手给他的,也是他诱逼禄宛给他的。而正是这颗珠子,让禄宛彻底被族人抛弃。

【三】

      “崇杉,”禄宛用葱白的指尖拈起一颗翠绿的枣子送往嘴里,“为什么我不能到那个院里啊?”

      “宛宛乖,那里…有一些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等时机合适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楼铮宠溺地看着禄宛,拉过她的手, 凑到唇边吻了吻。

    “真的吗?”

    “那是自然的,你看我何时骗过你了。”言毕,楼铮又用脸颊蹭了蹭禄宛的手,禄宛红着脸一动不动。她是最受不得楼铮这个样子的,至于刚才的疑问,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禄宛口中的那个院子,好像是鬼域所有人的禁地,大家都对那避而不谈。禄宛深信楼铮的话,说不准院内真是有什么楼铮不得不隐瞒的秘密,她相信里面的东西对她无害,也相信他们的感情。殊不知,正是那厢院房,夺了她的一切。

    禄宛是妖,一只修行百年的白鹿化的妖;楼铮是鬼域之主,一人统领着方圆千里的鬼域。在四界之内,鬼修是最不被认可的,他们是仙、人、妖的通敌;是以,三界之士若是与鬼修有什么过多牵连,那是会被大家共斥的。更不要说像禄宛和楼铮这般,一只妖和鬼修的爱情,能有什么好结果呢?禄宛知道这触犯了鹿屿的条律,也会触怒族人,所以她一直偷摸着和楼铮相见。因为担心被别的妖看到,楼铮索性将禄宛带到了鬼域玩个痛快。禄宛对楼铮的府邸早已了如指掌——唯有一座偏院,是被严令禁入的。

    “崇杉,你模样好生俊俏,不但功力高强,还学识渊博。你这么一个好的男儿,你说,你到底是看上我什么啊?”

    “崇杉,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崇杉,真的只有溶神丹可以救你了吗?可…可它…”

    “崇杉,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你…你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蛊毒对不对?”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么?”

    “我想回家,我想做回妖。”

      ……

    “好,宛宛,回家,我们回家。不!别走!宛宛,我错了,你别走!”楼铮嘶吼着从梦中脱离,醒时额发已经濡湿一片。他微微坐起身,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这是他们一起亲手植下的,可自从禄宛离开后,这棵树再没开过一次花。

    他确是梦到了禄宛,但都是从前的事,梦里一遍遍重演着他曾是如何哄骗她,如何将她一步步推离。

【四】

    楼铮初识禄宛时,被她那双澄澈无瑕的眼瞳所吸引。这双眼,像极了他那抱恙在榻的小妹。禄宛说话时,眼里仿佛盛满了萤火;开心时,双眼碎芒荧荧。他喜欢禄宛,禄宛的双眼总是能让他想起自家小妹;当他得知禄宛是鹿屿的一只小妖时,他更喜欢她了,他发誓要加倍地对她好,讨她欢心,因为他真的很需要鹿屿的法器——溶神丹。

    楼铮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鬼域之主,一路走来辛酸难言。而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小妹楼漪。不料一年前,楼漪中了奇毒,避人不见。从此楼铮便将她藏在偏院,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准府内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楼铮知道,能救小妹的唯一办法就是溶神丹。可是溶神丹是鹿妖一族的法器,藏在鹿屿深处,他是不可能得到的。因为他是一个鬼修,根本不可能踏入鹿屿一步。

    还好苍天有眼,让他遇到了禄宛——一只不经人事的小妖。他开始撒下弥天大网,等着禄宛一步一步跳入陷阱。而禄宛也像他想的一般好骗。她为他痴狂,为她死心塌地。楼铮骗禄宛自己中了蛊毒,唯有溶神丹能救命;而禄宛也傻傻的信了,她为了那所谓的爱,不顾背负上叛族的罪名,为楼铮盗出了溶神丹。

    岂料楼漪气数已尽,在禄宛回到鬼域的前一秒,便魂飞魄散了。其实楼铮心里清楚,小妹已经强撑了这么长时间,能活到那天实属奇迹。但是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便把所有过错推给了禄宛。他认定楼漪的死和禄宛脱不了干系,若是禄宛再早一点到,那楼漪就不会死了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偏院的秘密吗?你跟我来,我今天就告诉你。”

    “呵,你以为我真的对你动了情吗?若不是你那双该死的眼睛,若不是因为你是一只鹿妖,你以为我会肯多看你一眼?”

    “哈?想走了?你拼死拼活地偷出溶神丹,难道不就是为了和我长相厮守吗?好啊,我成全你。我要让你永生永世困在这府中,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可能离开!”

【五】

    “崇杉。”已经好长时间了,禄宛没再这么亲密地唤过他的名字。“你爱过我么?”

      “你明知答案,为何又还要多此一举。”

      “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啊?”禄宛失控地冲上前揪住楼铮的衣襟,妆泪阑干。

      “禄宛,这是命。你记着,我对你没有半分温情,若不是你的眼……”楼铮嫌弃的一根一根掰开禄宛的手指。

      “就因为我的眼睛和楼漪的很像是吗?真的就因为这个吗?”她如一滩烂泥,缓缓滑坐在地上。

      “对,就因为这个。”

      “你干什么!你疯了!”楼铮抬脚正欲走,却见禄宛施法朝自己的双眼砸去,她这分明就是想毁了它。

    “我还留着它做什么?若不是这双眼,我又何苦与你遭这般罪。”

    “你给我听好了,”楼铮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臂上筋络分明,“除了我,没人能伤这双眼分毫!”

    这是楼铮和禄宛的最后一次对话。再之后,就是禄宛出逃犀灵山,她本想在那做个自我了结,却不想楼铮为防止她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往她身上扔了个傀儡符,因为彼时的禄宛已有孕在身。所以当她多次使用灵力自尽时,也只是伤了腹中的胎儿。而这几次施法,也惊动了楼铮,他派出麾下所有的人,前往人间寻找禄宛,却不料被几个仙家子弟领先了一步。

    因着傀儡符的缘故,这些仙家子弟错把禄宛当作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鬼修。禄宛瞧见他们,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动手伤害自己了,但是别人仍然可以取她性命。

    “杀…杀了我吧。”禄宛伏在古树的粗壮根须上,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此时的她,全然没了素日的妍丽之姿,绯色的长衫随意耷拉着,乌黑的鬓发濡湿的贴在脸侧,苍白的面孔昭示着她的虚弱。

    为首男子正欲动手,却被同行之人拦住了。

    “杀…杀了我吧。求你…别让他们抓到我…”禄宛知道楼铮一定会派人来抓她的,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次竟是大规模的百鬼出巢。

    那男子听了他的话,不多言,也不留情,立马掐了一个诀扔向禄宛。顷刻间,禄宛化作一团幽幽蓝光。“噗!”紧接着,蓝光四散,消弭于天地之间。蓝光即魂魄,魂魄亦可使生灵复生;而魂魄消散则代表永世不复生。利用魂魄使人复生,是鬼修的独技。禄宛不愿让自己的魂魄被楼铮收了去,她害怕再见到那个人,所以她宁可让受万劫不复的苦难,也不要返魂重生。

    当楼铮得知禄宛魂灵破散的消息时,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禄宛竟然恨他到这个地步,竟愿将自己的魂魄生生捏碎也不要再见到他。他没法让禄宛复活了,但是他想见她,所以他与一个仙家子弟交换条件,让他替自己盗出麝魇炉,只为在梦里与禄宛耳鬓厮磨。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的是,禄宛就连在梦里露面也不肯。

    楼铮在自欺欺人,他认为这都是麝魇炉的错,一怒之下,他毁约杀了那个仙家子弟;他带着溶神丹找到鹿妖族长,逼迫她抹去禄宛的罪名,并赐禄宛一个合适的谥号,族史内也不得记载任何于禄宛不利的话……               

    四界皆传,鬼域之主因一只小小的鹿妖,失了心智,着了蛊魔。而只有楼铮自己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罢了。

【六】

      楼铮打小就没了父母,只有妹妹楼漪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也没人告诉他要如何去爱。他是不相信爱的,这东西顶什么用?不过是替你的一切言行打幌子罢了。因为爱,父母生下了他;因为爱,父亲被凌迟处死;因为爱,娘亲可以抛下他不管不顾;因为爱,楼漪才会受那奇毒的迫害;因为爱,他欺骗禄宛;因为爱,禄宛才会死……

    禄宛很爱楼铮,他自己能感觉得到;也正是禄宛,让他体验到了被爱的滋味。可是他不懂珍惜这份感情,他把禄宛的爱视作理所应当,视如莽芥,他在这份爱意上肆意践踏。

    禄宛记得他的所有喜好,记得他喜欢穿墨色锦服,喜欢吃桂花莲子糕,喜欢埙低沉的乐音……可是对于禄宛,他好像一无所知。对啊,这几年的相处之间,一直是禄宛在承担照顾的绝色,而他只是被动的接受罢了。

    初春,他会陪着禄宛一同到山间踏青,采回一束野花;夏至,禄宛替他沏一壶解暑的清茶,而他倚在榻上,看池中锦鲤逗趣;秋分,禄宛会在桂花树下捡拾桂花、剥莲子,然后烹出一碟香气馋人的桂花莲子糕;寒冬,两人依偎在寝宫,禄宛怀抱小炉,看他提笔作画……

    楼铮对禄宛撒过很多慌,他骗得过禄宛,但是骗不过自己的真心。他确实爱禄宛,只是自己不懂罢了。他喜欢禄宛枕着他的肩时的恬静睡颜,喜欢禄宛心疼他时的蹙起的两绢细眉,喜欢禄宛欲泪时的神情,最喜欢的莫过禄宛的眼。她总是用一双澄澈的双眼看他人,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双眼才如此动人;在楼铮作画时,她会双水托腮,目光专注地追随着笔尖移动;在楼铮说话时,她也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仿佛洒满星辰;开心时的禄宛是最动人的,双瞳碎芒荧荧,灿若星月……

    曾经,楼铮最珍视的人是自家小妹;直到禄宛的出现,仿佛一束柔光透过隙罅,照进他的世界。在楼漪死后,他害怕禄宛也会离开他,所以他用偏执极端的方法将禄宛锁在身边,这是他对于爱的扭曲表达。

    不曾想,这份极端的爱灼伤了禄宛,燃尽了禄宛对他的最后情谊。当一个人失望到极致的时候,便会用后退来保护自己。毕竟,没有谁愿意等谁一辈子,当失望攒满的时候,自然会放手。禄宛放手了,她宁愿捏碎自己的魂魄也不要再见到楼铮。

    失去一个人,最难受的不是刚刚失去时那种汹涌的感受,而是隔三差五猝不及防的想起,挥之不去,去了又来。

    楼铮自知负了禄宛的真心,从此他日日酗酒,夜夜抱着麝魇炉入睡。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他想求得禄宛的原谅,到梦里见他哪怕一面,可是禄宛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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