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才叫做远方
春假,归国数日。
在家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早晨很早就醒了,不知是时差,还是窗外的鸟儿叫得欢快。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感受到隔着窗帘的晨光,耳中环绕着悦耳的鸟鸣。我心中微微一惊,惶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猛然睁开眼睛,米白色的窗帘,熟悉的阁楼。
于是又闭上眼睛,心里满满的安稳,鸟儿的鸣叫愈来愈远。
在家度过的第二个晚上,一夜春雨。
睡不着,起身下楼,站在书房看窗外的湖,听雨声和风声,犹如在听为我叙说的故事。
家乡,这么近,真好。
早先去听了李健的纽约演唱会,同去的好友在听《故乡山川》的时候,挺直身体,于是我侧头看她的脸,她的眼睛亮晶晶,那个神情很美,我险些入了神。然后记起她和我说过,因为这首歌的共鸣,所以觉得李健很特别,就像那些江南的山水一样,温柔平和,却满眼深情。
温柔平和,却饱含深情。
是,这就是我家乡的山水,我经历过夏天的荷塘,冬天的腊梅,秋天的红枫,所以,如今我站在春天的末尾里,有什么,是楼下一排排樱花树,还是花园大片的蔓生蔷薇?
曾几何时,我害怕自己会忘记,所以经常在脑中一遍一遍回放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和那些年岁,童年、学生时代,撑着伞走在石子路上的青涩年华,背景是氤氲的天空,青灰色,我在画面里面笑,笑得含蓄,对面走来三五好友,也在笑,于是空气里就刻着我们的青葱,和着微风细雨,一直在弥漫在我的记忆里,如今,在同一片土地,深呼吸,依然能嗅到熟悉的温柔。
所以,在我这里,时间证明了一件事情,家乡的一切,我根本无法忘记,不需要努力,更是无需害怕。
于是如今,我呼吸着家里的空气,内心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汪曾祺先生在回忆家乡的时候说,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沉的。
因为无法触及,所以才深沉。
所以我的家乡,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水彩画还未干透的样子,是温柔的,淡淡的,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是家乡话,是新新旧旧的街巷,是骑车挤公交上学的孩子们,是公园放风筝钓鱼的老人们,是菜场大爷大妈讨价还价的吆喝声,是妈妈做的椿树芽炒鸡蛋,是昂刺鱼,是栀子花,是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是养育我的地方,是赋予我一切内在气质的地方,是一座依山傍水,温柔却充满意志的小城。
记忆里有很多氤氲的色调,浓浓化不开。小城里长大的我,在所有大城市里面,我只爱纽约。因为纽约的天空美得让我炫目,如若晴朗,灿烂得像情人的眼眸,蓝得纯粹,无与伦比,可我讨厌纽约雨天,抑郁,以及带来的种种不便,甚是影响心情。可家乡的雨天不一样。家乡的雨天是深情的,记忆里有很多氤氲的色调,浓浓化不开。
约莫是梅雨时节快到了,在家的几日,连续几日春雨,一下雨,什么颜色都郁起来,天空,房顶,墙,甚至车,雨伞,人们穿的胶鞋。我喜欢走在湖边的花园,等着一棵开满花的树稍经一触,落下碎碎的瓣子,等着重新着色后的草,等着发出新芽的柳树,等着野鸭子从湖面窜出溅起水花。
湖心有一座岛,不远,有无数野鸟栖息,我站在湖对岸,站一整个下午,数着到底有多少野鸟,却一直数不清,这个过程却使我思路清晰,所以乐此不疲。
冬天的时候,我曾经遇到过一大群白色的野天鹅落在湖面,画面美得让所有语言都失去了颜色,只有青灰色调的湖水和大片的灵动的白色。事后我才想起天鹅湖,旋律冲到大脑,一遍一遍回放。可当你真的遇见天鹅的那一刹那,脑中是空白的,无声的,安静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是谁说过的,回不去的是故乡,到不了的是远方?如若在我的心里,家乡永远都像一幅崭新的画,就永远不会褪色,亦不会故去。
回不去的不是故乡,真正回不去的地方,叫做远方。
故乡是温柔的光,在我们身后,接受我们的疲惫,擦拭我们的泪水。
然而,青春,回忆,忧伤,放肆,以及那些曾经肆无忌惮挥霍的时光,都逐渐变得遥不可及。
无法触及,不能回头。
到不了的,才是远方。即使我朝着未来的反方向奔跑。
所以,我只能站在彼岸,遥望那些深浅的情怀,那座孤岛,从此荒芜。
可我无法祭奠荒芜。
所以,如今,
在四月的末尾,
我站在花园,依然等待着那棵紫薇树开花,就像小时候陪父母散步时,他们告诉我,这棵树怕痒呢,不信你挠挠。
我天真烂漫地伸手抚摸这棵树,
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个画面,妈妈在笑,爸爸也在笑,年幼的我笑的最灿烂。
于是,
在那个没有风的夏夜,紫薇花微微摇曳。
如今我站在春天的末尾里,有什么,是楼下一排排樱花树,还是花园大片的蔓生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