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兄妹情 之二
可怜的小护士被我这个古怪老太婆搞得有些狼狈,她抱歉自己没带零钱,就自作主张退散了。
她仓皇逃离让我想起丑媳妇看到天敌。
感觉自己好像为老不尊调戏了她,可我并没有脸红。君女爱财,取之有道。知识问答,都是要付费的。
现如今,电子货币泛滥成灾,流通有限的纸币反倒成了硬通货。
我老了,嘴角的皮肤松松垮垮,恶作剧带来的喜感,都无力将嘴角提起。
我跟我哥之间像塑料,有弹性,够透明,能装的不能装的都能装,不怕被腐蚀,不怕半路丢失。
就像一个能放进微波炉的塑料餐盒。
因此,就算他尸骨未寒地横在我身后的医院,我也不想哭,我不能容忍他预测成功。
好像离了他就不行了似的。
我不求你理解为什么,说出来也未必懂。
他这个人啊,太爱装。那个年代的有本杂志《男人装》,点的就是他。
连他自己都承认,“请原谅我把这个X装得这么生硬。”
他觉得,别人都在关心明星吸毒结婚出轨离婚复婚又离婚又结婚又又离婚再生子生二胎三胎五胞胎的时候,关心哲学才是真正的炫酷。
那份热切,眼看哲学要走上时尚T台似的。
我预言,如果哲学想红,除非学会跳浪气骚包的脱衣舞,或者在直播间对着美颜镜头卖萌装嗲。
哲学堕落了,我忍不住轻蔑地哼了出来。
很可惜,一直到他咽气前,直到他与顽固老咽炎做绝命抗争的当口,他心心念念的潮流始终没有丝毫泛潮的迹象,更别说流点什么了。
枉费我穷举一生端看世事,想不起年少轻狂不羁,只剩早晚暮气沉沉刷消息。
对不起,我插播文艺了,容我再点一颗。
弹指一挥,微信刚庆祝诞生一百年,Facebook应了他名字的邪。
现在大家都不用手机了,至于不用手机为什么还有微信,我说不上来。
我老了,用不了新东西,而旧东西却没了。
曾经的年轻人,茁壮成长成当代的中国式父母和中国式祖父母。他们都长得有些像苏大强。
嘶……呼……
我哥那个向往的时代,不存乎当下,只在历史中闪过依稀难辨的身影。
恰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短暂得如同春梦。
那时候的年轻人,会因为自己不能谈论萨特而无地自容。
春梦总是太短,短到你根本来不及摸一把温柔梦里白花花的乳房。
如果把人类历史上的轮回往复比作一首歌,属于思想的部分只占过门,其后应该都是有关物质的。
这或许足以解释了为什么我会把一首歌的歌词听错:
“Honey Honey,要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总是没有钱给你。”
物质主义的风,依然压制着与之对立的某种风(如果真的有那么一种风存在的话),就像传说中的“东风压倒西风”。
请问东风西风谁攻谁受?
好吧,身为资深腐女的我总是爱跳戏。
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吐出一丝。
缭绕烟雾,像是在给自己的胡思乱想规划舞台背景效果,只不过真正的舞台上用的是干冰。
我那愚蠢的哥哥坚持认为,物质根本不能填满人的欲望,个人的解脱与救赎只能指望在精神的田野里,浪。
我同意前半句,但不同意后半句。
看清楚他的贪婪本性让我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就如同我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它圆满的让我很欣慰,一切尽在掌握。
应该这样说,精神上的贪婪并不比物质上的贪婪更高明。
它们都是自我麻醉,差别无非是所麻醉的大脑皮层位置不同。
怎么说呢,就像我说过的,他是我见过最自恋的人物,没有之一(出处参见塑料兄妹情。
我看着他的自恋把他引向空想的悬崖,难免会想起自己宿醉之后的难受空虚。
都是虚无之境,都是镜花水月。
我爱我的哥哥,爱他等于爱自己,我们如出一辙的自恋。
我为他有我这样一个优秀的妹妹感到骄傲。
我一如既往得优秀,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哲学博士,我没学会综合建构,我只掌握了分析批评,但这些足够用来批判我那愚蠢的哥哥了。
简直易如反掌,堪比弹散烟灰。
用力嘬了一口烟屁股之后,我忍不住仔细审视它诱人的屁股,感受着自己苍老下的猥琐。
天边的云,卷成了烟屁股的形状。
眼看着手里慢慢退却的烟卷,突然想起了烟不离手的爸爸,我那也爱喝酒的爸爸。
按照我最初的计划,我打算在自己的墓志铭中把抽烟喝酒的臭毛病统统赖到他身上,但好像这俩嗜好不遗传。
强行归因只会放大我的懦弱,你知道,自从开始读哲学之后,我就不能跟自己好好相处了,我经常渴望自己能够允许自己懦弱。
可无论如何努力,有一部分的自己总是阴魂不散地看着我,让我无法尽情宠幸自己的懦弱。
好吧,不怪他,我只能怪生活。
养成文艺女青年的优秀嗜好不是为了成为文艺女青年,而是为生活所迫。
谁叫他长得不帅还死沉闷。
我想着,如果我跟我哥之间的感情是塑料做的,那同爸爸之间的,应该就是陶瓷的。
指尖被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