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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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里揣着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领到的失业金,站在路边,日系车过去了,德国车过去了,公交车过去了,唯独不见我需要的小公共。只有巨大车轮扬起路边的尘沙合着排气管喷出的黑色气体,劈头盖脸的冲来,与遮住天日的雾霾,很是应景。
干燥的北京,路边的绿地是需要水的,一丝丝湿气虽不会对雾霾有些许的作用,但对我来说,冲着青草地发呆总比对着马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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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湿润的泥土里隆起一个一个的小鼓包,好像是一粒一粒的单独的个体,黏连在一起。踢开小鼓包,一个圆圆的小洞呈七十五度样的直钻入地下——是蚯蚓。它们似乎并不把人世间的雾霾放在眼里,每年都要往树木上喷施的农药,显然也不能对他们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蚯蚓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不站在潮湿的泥土地里、不低头,甚至看不见地上微微隆起的小土包,都不会想起蚯蚓是什么东西。即便是有人想起,它的标签也不过是鱼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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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刚刚银行里发生的一幕,可笑的很。一个没了四颗牙齿、矮粗且黑、车轴般的光头老男人,大步直直冲进银行大厅,声称他的这个月的残疾军人补贴没给他,无论大堂经理怎样解释,老人却一口咬定“钱 ,我在你儿这领 ,没有,我当然朝你们要”。紧跟着,口水夹杂着高分贝的音量,从他缺了四颗牙齿的口中,机关枪似的就是一阵横扫”。“连长400块, 团长,600块”“我,69年当兵,对越我胳膊被炸成三节......”“我,连长400块......”“我,现在蹬板儿车,不向国家伸手多要一分钱......”大厅里充满了强忍着的笑声。大家都在笑话这个糊涂的怪老头,似乎过往的一切从他口中说出都变得怪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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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怪还真是怪得很,从头到尾我,竟然没有听到一句熟悉的京骂,甚至不带一个脏字或是口头语什么的。要知道,现在这种说话方式,已经不再是什么忌讳了,就像是我们对于英雄们曾经的牺牲,不再崇敬一样。
对着他少了三分之一的耳朵,我信他是连长,一个兵头將尾冲锋时必须在前,荣誉来时不得计较的尴尬角色。我信他所说过的每一个激动人心的情节,可我无论如何不信那个军补没给他!或许,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来发泄一下罢了。毕竟到处的汽车,到处的电子设备,别说对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就是对于我这样的中年人,终究是有太多的不适应。更何况,在冷冷冰冰的钢铁和花里胡哨的显示屏和霓虹灯下,似乎缺少点什么东西。但究竟缺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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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他可敬了,一个年轻的战士曾经用生命,维护着他祖国的尊严,还是那个战士,年老了依然用最原始的方式,维护着自己作为军人的荣誉。祖国的尊严是军人的荣誉,他并因此骄傲着。
我想象那位老兵,重新穿上军装的样子:腰板儿一定还会像年轻时一样是笔直的!和这位可敬的老人相比,觉得自己真是惭愧,全须全尾儿的我,拿着救济金竟然还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不知道重重的雾霾是先迷住了我的心,还是先迷住了我的眼,雾霾是短暂的,最后终将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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蚯蚓就像我们这些尴尬小人物,一头扎进土里一点点的水分、一点点的空气便能生存。没有手,不会更多的索取,没有脚,不会担心那一天会逃之夭夭,没有喉舌不会把自己的感情恰当的发泄出来,只会东一头西一头的在原地扭着身子,撞过来再撞过去。它们只把自己融入大地,松动着坚硬的土壤,就可以提供给大地丰富的营养。它们就是这样泥土里生泥土里长,即使再过几千年、几万年大概也不会进化成其他什么生物,但只要被崭成两截,它们便会焕发出双倍的生命活力。
我想我就是那条蚯蚓。
这是好几年了之前的作品,现在,北京的蓝天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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