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6
“战火熊熊”的爱情
我的奶奶是个有故事的人，在她的故事里，我的爷爷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十二岁那年，奶奶奉父母之命，在媒妁之言下进了我爷爷的家门。用她的话讲——这辈子真是窝囊给了我爷爷！自此后，两人便开始了今后长达六十多年的、“糟心”的生活。
他们从前的故事，我几乎都是从奶奶口中得知的。每次说起爷爷，奶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恨不能手撕其身、掌掴其面以消心头之恨的模样。从结婚伊始到今日生活，从鸡毛蒜皮到儿女大事，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每到这时候，我总是会搬个小板凳，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下，听她娓娓道来。
奶奶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虽说奶奶每次翻来覆去基本上控诉的都是爷爷的那几件“罪行”，但次次不乏新意。她总能给每个事件加上大事年表，然后条理清晰、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且每次都让我听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义愤填膺，觉得我爷爷简直是罪大恶极，常常为奶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心有戚戚焉。
他们从前的事情我无法细细考证，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他们每天“作战”的次数简直比吃饭的时候还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虽说站在爷爷一方的总是、也只有成功的母亲，可他却每次都不自觉地寻衅滋事、点燃战火，然后铩羽而归、一败涂地，却总是心有不甘，周而复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对他们来讲，“随时作战”，好像已经成为了生活的必需品。印象中的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更不用说举止亲密了。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见过他们和睦相处场景是——多年前奶奶生病卧床，茶饭不思，爷爷从外归家，给奶奶带了几颗糖，悄悄地塞给了她。虽说这几颗糖最后的命运是落入我的腹中，但这鲜为少见的一幕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我的观念中，奶奶一直是英明睿智、勤劳能干、有勇有谋的巾帼形象；而爷爷则是脾气火爆、遇事冲动、有勇无谋一类人的代表。因此我一直都替奶奶抱不平，常常叹息月老牵错线、痛恨那个盲婚哑嫁地年代、乃至忍不住埋怨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姥爷，不该一时识人不明，信了媒婆的鬼话，把我奶奶送进了火坑，害她和这么个人白白地浪费一生。
虽说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可我们家偏偏把他们两个这“每日几吵”——这一传统“节目”作为万变中的不变保留了下来，甚至还成为全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虽说两人皆已年过八十，吵架的频率有所下降，可架势却未减分毫，依旧颇有当年的风彩，以至于同族的大伯都笑称：“听我三婶这声儿就知道，还能再活它个几十年”。当然，同样不变与不可撼动的还有“最后赢家”的地位，这顶桂冠依然属于我的祖母大人！随着时光的不断流逝，两人皆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将吵架的战略战术都做了一些调整，剔除了当初的粗暴成分，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将战斗方式由武力碾压转化口舌之争。
下面是精彩回放：
一日，爷爷突然心血来潮，给家里的两只鸡寻了个好地界，想让它们搬搬家，换换新环境、换换心情、提高一下生活质量。可偏有一只鸡觉得热土难离、旧窝难舍，东躲西藏、上蹿下跳，死活不与爷爷合作，一时间人鸡僵持不下。一旁的奶奶在多次和爷爷一起围堵拦截失败、劝阻爷爷无效之后，决定冷眼旁观。这场大战历时不详，但最终以爷爷的惨败告终。奶奶事后替爷爷总结失败教训，老太太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根源所在：“你以为你有那只鸡聪明！”
六十岁上，爷爷突发脑梗，虽说捡得一条命，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但老爷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的脾气似乎并没有随着健康的失去而减去分毫，反而像是为了将健康上的缺漏用脾气来弥补，以不吃药来证明自己强壮不减当年，倔脾气较从前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然而，奶奶却毫不理会爷爷的“强壮”之态，谨遵医嘱，为爷爷量身定做了一套健康的生活指南。事实证明，我奶奶永远是对的，即使她一不小心，错了，那她和对的距离也只有一步之遥。由于爷爷阳奉阴违，没有将奶奶制定的方针路线坚持到底，将奶奶的指导意见抛诸脑后，最终又多上了几次急救车，和大夫护士也成了熟人。在又一次入院之后，大夫已经和爷爷开起了开玩笑：“嗨，我说老哥，又是你啊！”
对于爷爷这种即使我错了也宁死不改的情况，奶奶在继苦口婆心、严肃批评、严格监督无效之后，决定采取持久战术，辅之以威逼利诱加恐吓。“下次再病了看还管你！”“下次再这样，就不管你了，看着吧。”“我下次要再管你我就不姓X”奶奶就这样说着说着，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可爷爷错误照犯，奶奶照样管，如此循环往复，至今已二十余年。
人生是多么有戏剧性啊，在与奶奶“战斗”了半个多世纪之后，在与奶奶的博弈中惨败无数次之后，我的爷爷终于“因祸得福”，迎来了他人生的一次大逆转，得以翻了盘，在与奶奶的较量中成功地掰回了一局，取得了难得的一次胜利。
或许老天也看惯了他们二人的“世纪之战”，有点腻了，想在他们这场大半辈子的博弈中再加点码，增加点新的元素。2012年，奶奶与“人类第一杀手”——高血压狭路相逢，然后铩羽而归，从此开始了每天与装着药的瓶瓶罐罐形影不离的生活。吵架的内容也逐渐转变为“吃药不准时”、“剂量不对”、“吃东西不注意”之类，而爷爷继续使用他多年来潜心专研出的独门绝技，也是他迄今为止会使用的独门绝技——“坚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斗争方针”，以一副“爱咋咋地，与我何干”的架势，继续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地倔下去。
我暗自揣测：在与爷爷的“战斗”中，已经做了大半辈子“常胜将军”奶奶，看来要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光荣称号摘除了。可有一段时间，奶奶刚迈出两步，我就看到爷爷又一次地背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跟在颤颤巍巍的奶奶的后面，不远不近、不急不慌。有时，前边的奶奶会时不时地回几次头，大声地阻止，不让他跟着。可爷爷依旧一副“你说你的，我跟我的”的神情，偶尔还会反击一句“这是你的路啊，你能走，我就不能走？”之后继续在后面亦步亦趋。对于此类场景，我们也会偶尔哭笑不得地偷偷戏谑上几句，以作笑谈。其实我知道，爷爷是怕奶奶走路不小心摔了，旁边没人，他要看着她！
在数年对奶奶“劝和”和对爷爷的“劝降”无效之后，我们明白，想让双方“停止交火”是绝无可能，家中的“和平”更是遥遥无期。于是经过科学分析和洽谈，我们这些生活在“连天炮火”的小虾米们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一、当“战斗”发生时，全家要坚决一致，采取观望态度；
二、当事件露出一发不可收的苗头时，即使自己也可能会面对被“战火”殃及，或被满地的炮火“误击”、“牺牲”的危险，也要站出来做和事佬；
三、若不得不“参战”，则必须全员“一边倒”，毅然决然地倒向奶奶的阵营！
这是因为：
一、每次“战争”的发起者——我的爷爷，事实证明，他的决定，99.9％是错的，剩下的那1％，我们也不太愿意过于残忍地通知他有时也不对；
二、爷爷心大，天大的事情三分钟也就烟消云散了，吃喝不误，事后还能笑呵呵地到处溜达，即使得罪了他，三两句好话就能冰释前嫌；
三、明哲保身。奶奶在家中的久居高位，不可撼动，气着了我们家的“龙头”，莫要说口诛笔伐，全家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时至今日，这样的“战争”也一日不落地在我家中上演，奶奶继续主动出击，“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爷爷在常年累月地对垒中，也磨炼得颇有大将风范，眼看“敌军”来势汹汹，他不慌不忙、严防死守、韬光养晦，用自己的“独门绝技”消耗“敌军”，最后“敌疲我打”、“一招克敌”，收复失地！最后两人难分胜负、握手言和、储蓄能量、改日再战，继续谱写着他们“战火熊熊”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