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旷野成长励志散文

越冬的蝌蚪

2019-01-14  本文已影响8人  咖啡哥101

冬日的山茶花和野菊花在清源山肆意地烂漫着,它们在每段山坡任性地宣告着属于自己的季节,从水流坑到天湖,从碧霄岩到老君岩。万物虽皆有时,但不守“时”的生灵却从不缺乏。

晃桥至古道的一段木栈旁,有一处泉眼。为了取水方便,田边村周边的人们在泉眼上筑起了一个小小的蓄水池,水池不远处留下了一滩浅浅的积水。这仅能浸没半个拇指的窄小水洼,清澈得隐藏不住水中任何细微的波动。

一只灰色的蝌蚪两腿贴地一蹬,将两只小眼睛送出了水面。它似乎在追寻逝去的夏日,也在盼望来年的春天。当我再进一步凑近时,它迅速地游向水草,将自己埋藏在草根下方的灰色泥土里。

我没打算继续打扰它,因为它应该是这个冬日里唯一的一只蝌蚪了。

今年暑假8月初,我带8岁的小侄女去爬清源山,小侄女对着南台岩旁边的一个人工石槽发呆。石槽蓄满了雨水,上百只蝌蚪在离水面不远处悬浮着。她硬是要我抓几只回家养起来,我就趴在地上徒手捞了半天,侥幸抓到三只蝌蚪,有一只已经长出了两条后腿。在阳台上养到了八月中旬时,侄女又要我上山抓蝌蚪去,说阳台上的蝌蚪都变成小青蛙跑出矿泉水瓶了。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我说:“没关系,抓蝌蚪哪需要爬山?我们去光明城(清源山脚下的一处开发商楼盘)的人工渠那边抓,因为舅舅在6月路过那边,好多好多蝌蚪,整条渠都快黑了。”侄女带上大大的瓶子,也大大地失望,人工渠一只蝌蚪也没有。我安慰她说,别生气,清源山顶比较高,气温会低些,肯定可以在南台岩抓到还未变成青蛙的蝌蚪。爬到山顶的小侄女失望至极,因为原先热闹的水槽已经沉寂了下来。

显然,小水洼里的这只蝌蚪,是一只不需要在20℃至29℃条件下生存的蝌蚪,是一只不承认生命有禁区的蝌蚪。然而,我并不为它担心,我知道它一定会在明年的三四月份变成一只幼蛙。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学生,他就是这样一只慢人半拍的蝌蚪。

他叫胡德泉,我们都叫他阿德。上周五傍晚他从汽修职校回来看我,说想顺便问我几道数学题再坐公交车回东海老家。他说他们班的同学数学都考了满分100分,只有他考了0分,老师很生气。

“怎么可能考0分?你选择题随便做都会得个几分的。”我跟阿德的数学老师一样生气。

“我交了白卷,因为我们数学老师考前把答案全告诉大家了,这种考试我从没见过,我实在答不下去,所以就交了白卷。”阿德很无奈地说道。

或许,我是最能理解阿德式“无奈”的人,也是我的荣幸。记得阿德初二的时候,丢了山地自行车,报了警。他开心极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坐警车回家是件值得骄傲的事。阿德后来又丢了新买的自行车,我带他到沙县小吃叫他随便点,他开心得把丢车的事情给忘了,吃完还想着去停车场拿车。最后一辆自行车经常被其他同学偷偷放气,这种恶作剧不知让阿德吃了多少扛车回宿舍的苦。我便宣布谁再放阿德自行车的气,我就“奖励”阿德50元。我做到了,当场给阿德50元,谁也没再放过阿德自行车的气了。初三的时候,中考临近,我常常叫阿德每天背5个单词,他嫌多,说只能记住3个。也行,可是一周之后,单词又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偶尔做了一会儿他的思想工作,他骑车回家就得开手机导航,说是我讲的道理太多,多得让他不知道回家该怎么走。

“阿德,你初中随便混一混就算,到了汽修职校不能没有目标啊。”我说。

“我的目标刚刚实现了,你掰手腕再也掰不过我了,哈哈哈!”阿德笑得开心极了。

初中三年,阿德跟我掰了无数次的手腕,都被我秒杀了。如今,他的汽修师父天天叫他卸这个车轮,又装那个车轮,他已经可以秒杀我了。阿德的这种一根筋思维是可怕的,也是可敬的。当然,他的这种行为有时会几近固执,非令人崩溃不可。有次周五晚上7点,他清点了口袋里的31块钱,并一一作了分配:5块钱用于买泡面,15块钱用于还同学钱……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一定要我借给他两块钱,用于坐公交车回家。我开始是拒绝了,还训了他一顿。他还是那样认真地说,老师啊,你还是借给我两块钱啊,不然我周日就回不了学校了。你看看,现在都9点了,末班车要是也错过,我得找你借19元了,只能打的啊。

“阿德,走吧,我请你喝碗面线糊去。”我说。

“老师,这次我请客,我也领工资了。”阿德说,“学徒,一个月300元补贴。”

我们就去了六中旁边的那家面线糊,我加了鸭胗和猪肺,10元。阿德不知加了多少料,料比面线糊还多,18元。

“你干嘛加那么多的料啊?”我问道。

“以前都是你请我,我不好意思点太多料,我现在自己有工资了,你也不多点一些。”

“阿德,你这汽修制服很赞啊。”

“真的吗?我下次找我师父讨一件给你,我这件好多油污了。”

就在我们吃得很开心的时候,阿德突然接到他老爹的来电。老爹说,阿德啊,你姑姑没了,你7点前得赶到家里。

阿德还是把面线糊吃完了,抬头对我说:“老师啊,我姑姑生前对我挺好的,也曾给过我50块钱。晚上回去,我肯定得哭一下,可是我哭不出来,怎么办?”我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阿德,也忘了送阿德。他自己走出小店,上了公交车。

阿德的母亲上个月又跟我说了,说她还是很担心这孩子,还是很担心阿德的未来。我想,阿德就是一只正在准备越冬的蝌蚪,一只需要花更长时间去完成蜕变的蝌蚪。担心是多余的,毕竟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季节,这个季节可能会迟到,但肯定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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