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皂白4

青红皂白4

如果不是米红突如其来的那一场病，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大概也就这样了。

那场奇怪的病，让米红九死一生，她的病友们一个个相继去世，全家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沉浸在倾家荡产之后仍然面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茫然里，母亲每天躲在角落里偷偷饮泣。还好几个月之后她的病情稳定下来了。

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米红让全家人舒了一口气，他们开始打量她，才发现无休止的药疗让米红服食了过量的激素药品，而显得整个人都浮肿起来，此刻在所有的亲朋好友眼中，她承当着花样年华的女孩子最无法忍受的好奇与怜悯。

她全身浮肿，从眼皮到指尖，每一个关节都像棉包一样肿胀起来，而缺少花季少女特有的柔弱感与错落感。往昔那些仰视她的少年，再次见到她之后都纷纷倒退，有的甚至当场问她一顿要吃几个大馒头。这种轻慢在米红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身体的肿胀引起了她行动的迟缓，她穿衣服的时间延长了，洗澡的时间延长了，甚至连梳头的时间也延长了。休学在家的米红过着一种与全家人南辕北辙的日子。时间一长，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她们吃菜要吃咸的辣的下饭的，但米红不能吃，她要吃一种代食盐烹饪的食品，她也不能吃发物，她母亲不得不在给全家人做完饭之后再单独给她烧一碗菜。而这道菜的可能比全家人的伙食还要费事，不光费事还费钱。她们本来已经弹尽粮绝，母亲的教学工作也忙得很，还要忙家务活，还要下地，时间长了，也就倦了。

尤其是到了后面，她的病总是缠缠绵绵，迟迟不肯离去。

屋漏偏逢连阴雨。外面流行什么病，米红就被感染什么病。流感，甚至红眼病都没有错过。

米青他们的日子更加战战兢兢，连个小感冒都不敢犯。她知道母亲的情绪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母亲听到她们咳嗽一声，总是忍不住皱一皱眉头，生怕这一声咳嗽演变成哮喘。听到她们洗澡水溅到地面的声音，也总是在窗外指责她们“怎么这么慢！以后嫁了人家都要被婆家嫌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米红竟然一下按捺不住，偷吃了一枚咸鸭蛋，那枚咸鸭蛋简直像核弹一样将母亲的情绪引爆了。

而那枚小小的咸鸭蛋，就成了引爆母亲情绪的导火索：“吃吃吃！这个蛋一吃，这段时间又白治疗了！家里都为你付出一切了，你还这么不省心！怎么嘴巴这么熬不牢！少吃一个咸鸭蛋又不会死！”母亲的责骂铺天盖地而来，而瞬间被发散延伸。这么多天的忍气吞声，全在这一刻源源不断地发泄出来。责备的话，有了初一，就有十五，母亲的怨气越来越慎重，到后面甚至上升到：这个孩子生出来就是讨债的！讨债鬼！

“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不给她治了。”

她们现在什么话都能当着米红的面来说，米红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灰白，一天比一天绝望了。

那种感受，米青无法切身体会。生病的不是她，她无法体会米红那种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又忍受着成天服药、面目全非的痛苦，还要忍受自己家人的嫌弃。

但绝境中的米红还是要想方设法开导自己努力地活下去。

她在家门口的自留地上种了一大片花，什么花都有，葡萄、吊篮、凤仙花、水仙花、栀子花、月季花，总之，也不管这花低贱还是华贵，呜呜啦啦地种了一大片。她开始写日记，记那些花，也记下自己。

米青能够给米红的支持太小。她还在读小学，还要读书，要依靠父母，既不可能对母亲的话语出言反对，也不可能旗帜鲜明地站在米红那一边。于是她永远都是沉默的隐忍的，以最快捷省事的方式打发自己。少吃、快速、省时。那些日子，她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生怕错过母亲的差遣，连过门槛，都是一跃而过。

她不知道，这些行为落到母亲的眼里，反而更加反衬出了米红的“事事都慢！”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像母亲与米红之间的双面间谍，无所适从。母亲与米红两下里的委屈都来对她说。好在她一直都是沉默的，她们并没有觉得不妥，她们只需要找一个发泄的树洞。她多半时候都是一只耳朵进，一直耳朵出，然而母亲还是有少数几个词句，渗进她的心里，她感到一种兔死狐悲的寒凉，她甚至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冷了。

直到有一次，米红与她联床夜话，向她表明心志，她才幡然悔悟，她们才彻底的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