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两个傻子》
《月光下的两个傻子》
作者:柳梅蟾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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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中的时候,曾经做过很多傻事,同学戏谑我为“傻子”。
作为一个傻子,我并不孤单。我来自于阳城下的一个农村,村里也有一个傻子。我经常和他玩儿。
有人说,十个傻子一个天才,十个天才九个傻子,傻子与天才的转换总是那么奇妙。我和他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是始终没有得出结论。
傻子是不需要结论的,傻子是一类永远在思考的人。正如麦光所说,愉快的是思考的过程,得不得出结论并不重要。这和辩论类似,谁也解决不了,但是都争着抢着,好像天下生杀大权在他们手里似的。辩了个乱七八糟,还不是停留在思考中?有个什么结论?
麦光和我一样,是个傻子。我是正在初中读书的小傻子,他却是大学毕业的大傻子。我读过的书,他说他都读过,我没读过的,他说他也没读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撒谎,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很坦诚。我喜欢和他聊天。
我经常在半夜偷偷打开房门溜出去,到村口的废弃磨盘上与他碰面。他的衣服从来都是整整齐齐,洁白的衬衣,柔软的外套,脏兮兮的裤子和一双亘古不变的球鞋。他的头发是蓬松而杂乱的,正如他的牙齿是微黄且整齐的。他的左手无名指有一点痣,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廉价的、普通的钢环戒指,里面的圈儿上歪歪扭扭刻着什么,我没细看过,也没问过他。
麦光最吸引我的,不是他与我相同的怪异举止,也不是我们共同拥有的傻子“头衔”。自打我第一次见到他,我便被他的那种翩翩风度牢牢吸引。我一直都相信,我只所以被人称为傻子,一定是偷学了他的那种洒脱。我其实并不是故意,但和他聊久了,你会有一种钦佩的感觉,有那种敬畏但尊敬的态度。这种微妙的感觉使得你离开他之后,一定会模仿着,说出类似的话,作出类似的决定。
他从来不觉得傻子是个贬义词,我也一样。
每一次,我们都在月光下徘徊,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我米黄色的外套沉浸在黑暗,我看他洁白的衬衣反射着月光。我知道,我们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我们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有时,他会喝酒,但我从来不喝。他会抽烟,我也从来不抽。他喜欢大声的模仿动物的叫声,让声波在寂静的夜里向四面八方散去,我自己不做。
但我喜欢他这样做,因而,我们是有共同语言的。
我曾问过他。“麦光,别人说你是个傻子,你怎么不生气啊?”
“我干嘛生气?”麦光在讲话的时候,永远是双手微微用力,在空中即兴比划着,做出一副演讲者的姿态来。
“无论怎么想,他们都是在骂你吧!”
“哎!你这个小傻子,不懂了吧!”他微微一笑,月光在他的眼睛中闪烁,“知道张良不?”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胜负?”
“对,就是他,”麦光来回在我面前晃悠,“你知道苏东坡咋评价他不?”
“不知道。”
“听着,老苏是这么说的,”麦光突然收了势,像军人一样立正,挺直的脊梁,瘦高的身板,极其规矩,仿佛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朗诵圣经一般,“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匹夫,受到侮辱后才会拔出刀剑战斗。真正有大志向,怀揣大理想的人,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受到了无缘无故的罪名而不会发怒。”
“哦!你是想做张子房那样的人!”我的心中钦佩极了,麦光的头脑里不仅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好像还有一整套的国学,滔滔不绝。
“屁!”麦光突然萎靡了起来,“我还没有达到那个高度,我也永远不会达到那个高度。这只是我的人生格言,它只是一个理想。理想!那就是你只能无穷的趋近,但永远也不能抓在手里。”
“有一个正经的人生格言,也很不错。”我说道。
“哪有那么简单,你要从根本上找问题。”麦光开启了分析模式,往往这个时候,是我们讨论最爽的环节。
“现在的社会,不缺生理上所谓的傻子,他们不会被嘲讽,因为人人都知道那么做不对。他们总是怕别人说他们没有人性,所以现在欺负真傻子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就要凭空编造一个傻子。对,你没看错,就是我!就是我!我是编造出来的,我是被创作出来用来威慑淘气小孩、吓唬不良青年、提醒荡妇的名词。如果你不老实吃饭,很有可能我会把你抓来吃掉。如果你不好好上学,那我会教你抽烟喝酒吸毒。如果你结婚了不守规矩,那我在夜晚会潜伏在你的门后,不定什么时候把你糟蹋了。”
“这个村需要一个傻子,这个傻子不需要真傻。这个傻子只要是个人就行。我是个正经的大学生,我只是没有父母而已,于是我变成了村里的傻子。我精通理学,也熟读文学,但我依旧是个傻子。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办公楼里处理民生,我也可以在明亮的教师里教书育人,我还可以伏在案边创作感人的故事,但我现在,就是傻子。”
“人民群众需要一个傻子,你知道吗?”麦光突然自豪地拍着胸脯,看着我。我也自豪地仰起头:“人民群众也需要我这样的傻子!”
“你不要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虽然名声很重要;你不要过分争取你赚到的金钱,虽然物质生活是基础;你不要刻意地阻止流言蜚语,请你把它们当成一个个纯粹且天真的故事吧!请你像诗仙李太白一样浪漫起来吧!”
麦光像一个演讲家一样,慷慨激昂,铿锵有力。麦光的身躯就像深邃的黑暗天空一般,不能探测。麦光的眼睛里仿佛有泪水,那一滴,大海一般的广阔。
“我的朋友!请你抑住悲伤!我的朋友!请你开始幻想!在这美丽的夜晚,在这璀璨的星空下,有两个共同的人,在此歌唱!”
“我的朋友!别用你洁白娇嫩的食指去擦拭身上的灰尘!我的朋友!别让微不足道的冷风刺痛你独一无二的灵魂!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啊!请站起来吧,用你千金难买的头脑,去感激那些无知的人!”
“我的朋友啊——我已不能继续歌唱,我的心中好像有恶毒的声音回荡,请站起身来,打死那些蚊子,不要让它叮咬你英俊的脸庞!”
麦光一如既往的在黑夜中疯狂的嘶吼。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曲调,但它熟悉,清澈,像小溪里的细水,绕开坚硬的石尖,温柔地向我的心房流去。
不知何时,麦光停止了歌声,我知道他已熟睡。我就躺在他的身边,仰望天上那并不明亮的星星。一点,两点,与我若即若离,我合上双眼,没有梦乡。
一块小小的云朵悄悄遮住了这片月光,空旷宁静的山里,仿佛有只孤独的狼的嚎叫,悲彻决绝,而又清楚嘹亮。
谨以此文,献给我已经逝去的年华。并以此文,勉励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