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守得星汉灿烂
身被他揽入怀中,心却在滴血。爱人近在咫尺,却看不透他所想。
当为他抚曲跳舞,与他共枕在床,我便知道这一世都逃脱不掉。
成为一枚棋子又如何?拥有过总比错过的好。那年桃花灼灼,我便知他是我此生的念念不忘。
始为终。}
我曾想一生一世守着他的星汉灿烂,却只见日落,不见月出,天地昏聩化为苍茫的黑暗。
携着幽凉的酒香,我踏入竹林,恍惚想起同样月光如水的夜晚,曾有人微笑着,走进沉沉的黑暗。
眼前的男人低声唤我:“玉笙……”
我上前,为他斟了一杯竹叶青。
竹林不该是现在这副脏乱萧索的样子。没有了世上最干净纯粹的人,便连竹叶也带了毒。人心之毒。
他口吐鲜血地倒下,临死前,我说:“你欠我的,千杯毒酒也还不完。”
灵芝生王地,朱草被洛滨。}
我及笄那年,父母双双亡故,不出七日,家中门客便作鸟兽散。
灵堂上,表兄司马仲达出现在我面前,问我,可愿替父母完成未尽的遗志?他是曹丞相身边的红人,我隔着婆娑的泪看不清他的脸,却直觉他的背后有一条广阔大路,能让我摆脱困苦,走上不一样的命途。
于是我点了头,抱着豁出一切的勇气,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够失去。
仲达从怀中掏出一枚羽箭,叮嘱道:“听到马声,就扎进自己的肩膀。”
那便是我第一次走入万竹林的日子。我倒在一块磐石边,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甚至无力辨认马嘶来自哪个方向。云雀掠过刺眼的日光,一行王公模样的人勒马停住。
他们皆背长弓箭筒,为首的是曹氏二公子,曹子桓。他以为误射了人,慌忙翻身下马,小心扶起我,询问伤势。
我按照仲达事前教的,自称全家被山贼所害,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躲避在竹林之中,不料却被打猎的箭支射伤。
编完这段故事,我故作悲戚,恳求曹子桓收留。
小女名叫崔玉笙,其他亲戚早与我家断绝往来,无人可以投奔,若是公子……”
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刻薄的言语打了岔。“究竟是谁伤了你还没个定论,如何就要赖上我们?”
我猝然一惊,举首望去,只见白马青衫,一名年轻俊俏的男子,手里晃着酒壶,昂起下巴盯着我。他神色桀骜,目光中已有几分醉意,粼粼似要溢出酒来。
被他一说,曹子桓才顿悟,细细查看我肩上的箭。只看了几眼,就站起身,对青衫男子道:“四弟,这箭上刻有你的名号。看来,罪魁祸首是你了。”
其实箭上的图腾,是仲达伪造的。
男子不以为意地哼一声,将酒一扔:“那好,随我回府便是。”他望我,随即轻蔑地挪开了视线。而我,竟觉动弹不得。
要达成父母遗愿,就要嫁进曹家——当时仲达在我耳边悄声说道。以我作耳目,为我一族夺回曹氏在朝中的权势。
我问仲达,要接近哪位公子?
成年公子中,只有四公子曹子建尚未娶妻,我嫁过去,便是元配,地位更加有利。二公子曹子桓的府上,也有我们的人,她会暗中帮我,互通有无。
仲达似乎早已算计好一切。这场险恶的赌,原来竟有如此精妙的局。我不禁疑惑,这个我并不亲近的表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子建命我做清扫厅堂的婢女。清早,我洒了满地的水,还未开始清洗,却不想会有客人登门。
来者是位少妇,走上湿滑的地板,险些跌倒,惊呼了一声。我诚惶诚恐地跪在她脚下,不住谢罪。少妇伸手便要打骂,却从袖口里丢了一个锦囊在我手边。我这才心领神会,悄悄收起锦囊,抬起眼来望她,呆住了。
皓月般高贵绝美的脸孔,配上雅致的妆容,拥有此等倾国之相的女子,只要见过一眼,任谁都不会忘记。我自然也记得她。她就是竹林之中,与曹子桓同乘一匹马的女子,甄洛。那日,她的存在,令整片竹林失色。
而此时此刻,同为仲达安排在曹府的耳目,她望着我,眼神中不含亲切,却满是悲悯。
生我既已晚,弃我何其早。}
甄洛是应子建之邀前来的。
我引她进入客堂,几案之前,笔砚与酒壶散落了一地。子建满面通红,正全神贯注地画一幅美人像。仔细一看,画中人的衣饰容貌,竟像极了……我不禁狐疑地朝旁看去。
甄洛倒吸一口气,故意忽视,清清淡淡地开腔:“子建,你又嗜酒了,被曹丞相知道,又要责怪。”
子建停下笔,回身笑道:“嫂嫂怎么不品评一下我的新作?”他表情故作轻佻,可凝视甄洛的目光中,却流淌着隐隐的倾慕与无望。
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何那么爱喝酒,或许他是想用酒,稀释自己化不开的情愁。那愁,名叫“求不得”。
甄洛看了我一眼,莞尔:“品评不敢当,不过画中人与崔姑娘甚是神似,子建你唤我来,莫不是要我为你说媒的?”她拉起我的手,“崔姑娘是你带回府的,想娶她过门还用问我这个嫂嫂么?”
下意识地,我挣开了她。她可以无视子建燃烧的视线,但这番腔调自她口中说出,对子建来说简直如受刀剑。我有些慌乱地看向子建,他凝眉不语,气得微微发抖。
片刻后,子建打破了僵持。“那我就自作主张了。玉笙,你过来。”
我低着头走到他身前,慌乱如麻,听到那清亮的声音问我:“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而我只是跪下:“公子,衣襟脏了。”我拿起几案上的手帕,正要为他擦拭沾上的丹青,却被他一把拽了过去。
竹叶青的酒香包围了我。我一时眩晕,不敢与他对视。虽然被子建抱在怀中,我的心底却渗出了血。
我晓得他是故意做给甄洛看。毫无招架的他,只能用伪装的轻浮,去对抗甄洛的不在乎。
可是甄洛已经走远,如风略云端,不着痕迹。他失望地放开了我。
你是二哥派到我身边的眼线,对不对?”子建两眼微红,有些愠怒,“我精通字画雕刻,还能认不出那箭上图腾,并非我府所制?”
我愣了,没想到他会误解到子桓身上。但他的脸上读不出怨恨,只有一沉到底的悲伤。他随手抓过地上的酒壶,可里面空空如也。“我根本不想与他争夺世子之位,我只想要……”
他醉了,自言自语,如同脆弱哭泣的孩童。我抱紧他,分不清他的脸上哪是泪,哪是酒,却怕他饮酒也如咽泪,苦不堪言。
片刻后,他沉沉睡了过去。其他下人说,他常常这样和衣而眠,隔日便染风寒。苦劝他添衣的人,无一不被呵斥。
我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被子,想退出去。屋外暮色静谧无声,或许出于同情,我的脚下竟丛生一股不舍,困住了步伐。我不禁凝视他那清俊的脸孔,在梦中才得少许安详。
环顾四下无人,我取出甄洛留下的锦囊。里面写着:“我知子建钟情于我,却选择嫁给子桓。你若效仿,与子建成亲,再让子桓爱上你,便可令兄弟反目。”
锦囊掉落在地上。榻上的子建抿了抿唇,似乎做着梦。
这般耿直率真又与世无争的少年,却偏偏生在争权夺势的乱世,勾心斗角的王家,连爱情,都是一场尔虞我诈。
我突然觉得,命运对他太不公平。
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
我与子建的大婚在春分时节举行。他敬我如宾,每每写就新赋,我便是第一个观者。他作赋时总是神采飞扬,一旁的我凝望着目不斜视的他,将他一颦一笑收进眼底,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