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

那天，我一出门就看到有个和我一般大小女孩跟着父母搬家似的住在我的隔壁，她很漂亮可爱，我冲着她笑了笑，她就急忙进去了。

第二天妈妈赖床不愿意做早餐，我拿了个冷馒头就出发去学校了，这样没早餐吃的日子从我记事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不知道我妈妈到底每天几点起床，反正我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在睡觉，家里还有个五岁弟弟，不过，我和他没话说，因为他不是我亲弟弟，准确的说，他是我妈第二任男人的孩子。他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玩具，我只有冰冷的馒头和破旧不堪的唯一一个布娃娃，虽然已经缝了八个补丁了，但我仍旧不舍得扔，它是我唯一的朋友，夜晚我抱着它睡觉，给我安慰。

我的床很简单，一个枕头，一床用了三年的被套，和发霉的窗帘，一把已经即将散架的凳子和由于天气潮湿绣了的衣架。一个发黄掉漆的书柜，与其说是书柜，倒不如说像鞋柜，因为很浓的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虽然是夏天，但我的房间一整天都见不到阳光，依旧阴冷潮湿，我由于常年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到了冬天膝盖就疼，锥心的疼，刻骨的疼。我时常把这种疼理解为是一种安慰，因为它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知觉，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死了。

到了班级，我收拾好自己的座椅，本子准备开始上课，一会儿老师进来了，身边带着一个女孩，我一眼就认出来，就是昨天我们家隔壁搬来的邻居。老师做完介绍后，将她安排在我的旁边，我的旁边空置很久了，不是不安排同桌，而是压根就没人愿意和我一起坐，原因很简单，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怪人，而且身上总散发着一股腐烂和发霉的味道。这个班级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大家见到我都绕开很远，甚至捂着鼻子，我知道对我来说，这是多么侮辱的方式，但我无所谓，这样反而让我的世界清净了许多，我不愿意解释太多，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她坐过来后，朝我笑了笑，我没理她，因为她跟大多数人一样，假惺惺的。所以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放学后，她一直跟着我回去，路上问个不停，关于学校，关于班级，关于老师，关于同学，关于我。我发誓，这是我见过为止做啰嗦的女生，即使没人理她，也能一个人说个不停。后来她问我，为什么一直一个人坐，没人愿意跟我一起坐吗？我停下脚步，很不屑又很大声的对她说“'是啊，全班同学都不愿意跟我坐在一起，因为他们嫌我臭，有味道，你也可以搬走啊，没人强迫你非要跟我坐一起”，说完这些我就跑掉了，我跑掉的原因不是怕她骂我，而且担心她真的会看到我的眼泪，因为说这些的时候，我竟然莫名的流泪了，我担心她看到我的脆弱，看到我的无助。

第二天进教室，我发现她仍旧坐在那里，没搬走。我原本以为，她会在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搬走，但她没有，我很奇怪，但心理多了一份开心，我发誓，这个开心仅仅是短暂的几秒就消失了，因为他动了我的东西，我绝对不允许别人翻看我的物品。我狠狠的翻了一眼就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回来了，那个笔记本我昨天走的帮忙，没有带走，本来是每天放书包里的，可惜昨天忘记拿了，今天就被她翻来了，里面记录些我的每天的日记。

她看到我很生气，好像有点害怕，连忙道歉说自己没看里面的内容，因为她翻开第一页就发现里面的内容是日记后就立马合起来了，刚准备放回原位，就被赶到场的我发现了，我当然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会撒谎的人太多了，比如我那个狠心的妈妈，她跟我爸离婚的时候，说不会再嫁人，可没过几天就嫁了人，还生了孩子。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别人的话了。

放学路上，她一直不停的解释笔记本的事情，我懒得理他，因为不论她看没看，我都无所谓，我不是害怕秘密被人知道，我担心我会心软，耐不住寂寞和她成为朋友，因为从上学到现在，没人会愿意跟我解释任何事，哪怕这件事真的是他们不对，他们也不会对我说抱歉或者对不起，他们觉得不值得，我不配。而她，为了这点小事，一路上都在道歉，我想，她是善良的，至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尊重我，至少这次是真的想向我道歉吧。

虽然我早已经不在计较这件事情了，但我始终没有点头接受她的道歉。因为我不愿意那么快让他停止和我说话，我甚至已经习惯了他围绕在我身边，一直唠叨的感觉，我仿佛太寂寞了，我仿佛沉睡了很久，需要有人打破寂寞，叫醒我的灵魂，让我活了。

我最讨厌的日子就是放假不上学日子，这意味着我要在这个破旧的家里呆一整天，面对那个女人和他身边的两个陌生的人，一个名义上的爸爸和弟弟。中午饭异常丰富。弟弟碗里都是肉，而我碗里除了青菜还是青菜。

我知道他们从没正眼看过我，因为那个男人经常骂我，说我是赔本的家伙。以后长大了还不是要嫁人，也不会给他挣钱。所以他就尽量克扣我的饭菜，不会为我付出一点努力。我的妈妈，寄人篱下带着个孩子，更不会为我出头。所以我的愿望是赶紧长大，离开这里，离开他们，离开让我讨厌的腐烂和发霉的房间。

我慢慢的和她成了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想跟她说话了，说很多话。说自己的心理话。

一天夜里，她来找我，我们躲在一个墙角里，她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因为她爸爸的工作调动了，她还带了一只钢笔送给我，她说我是她的好朋友。我送了她一个笔记本。

就这样分别了，我的唯一的朋友。从此班级里我又是一个人了，我也习惯了他们的无视和指指点点。那一年我们小学毕业了。

初一的时候，我很快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自己很想念我，把每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写进信里告诉我，我认真努力的回信，把我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我甚至那段时间觉得生活很美好，日子很轻松。

我是生活还是照旧，早上一个冷馒头，陪着我睡觉的满身补丁的布娃娃，还有那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潮湿的屋子，所有的一切依旧如故，唯一不变的是，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样子痞痞的，左手胳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经常在下学路上的拐角处朝着我坏笑。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我有些莫名的喜欢这种感觉。

直到有一天，他一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才停下脚步。他让我跟他去吃饭，那天，我吃了有史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整场几乎都是我在吃，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坏坏的笑。不知怎么的，我喜欢他的笑。我从他的笑里看的出，他是喜欢我的，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我从他身上可以找到我从未得到的那种感觉。

他的名字叫阿超，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但跟着他的兄弟们都叫他阿超。很快，我和他经常逃课去外面鬼混。我染了头发穿了短裤，旷课次数太多，我被学校开除了，我妈知道我被开除这件事情觉得特别丢人，也把我赶出家门，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有他，他说自己要去广东打工，要我一起去，我也同意了。

我在最后一封信里告诉她我将要去广东打工的消息，我的态度很坚决，虽然轻描淡写，我知道，没人愿意收留我了。学校老师同学讨厌我，我妈巴不得我赶紧消失，我只能跟着阿超去广东打工。

我跟着阿超来到广东没多久，他就因为偷窃被抓去坐牢了，我一下子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广东的街道漫无目的晃悠着，不知不觉竟又到了阿超经常带我来的那家酒吧，我点了很多啤酒，把自己喝的大醉，我想忘记发生的一切，回到学校，回到没有认识阿超的日子。

我还记得我收到她最后一封信的内容上面，她劝我好好学习，好好跟妈妈解释，回到学校，不要出来打工，在那一刻我动摇了，我甚至放弃了跟阿超外出打工的想法，但是我是不服输，不妥协的，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让那个妈看看，我没有他们照样活的很好。

我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又接着扇了一下，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我突然觉得很刺激，我把眼泪混着酒喝进肚子里，胃里刺骨的疼，阿超进去后我一个星期没吃饭了，每到深夜，就在床上疼的翻滚，当我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死命扇自己耳光，脸上火辣辣的滚烫，会让我忘记胃里的疼。就像此刻，我的胃疼了揪成一团，但我摸着滚烫的脸，却感觉很放松。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直到最后酒吧的人都走光了，我还在哪里喝。服务员催着我买单，但我没有钱，他们拍保安搜我的身，希望可以从中找出他们想要的，可惜，一无所获。恼羞成怒的他们，开始对我拳打脚踢，醉酒的我倒在地上，被他们暴打着，我没哭，只是用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不管如何，我还要靠着这个脸过接下来的生活。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他们打累了，或许是他们觉得够本了，就停下了。我慢慢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

我在马路边的椅子上躺了一夜，这一夜我睡的很舒服，做了一个温暖的梦，我梦见我妈妈来找我，她买了一个新的布娃娃给我，告诉我她再也不会离开我，她会陪我一起回家。带我离开这里。我哭着躲进她的怀里，喊着妈妈，让她不要在离开我了。我想她。

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全是泪水。这一切都是梦境，我妈才不会离开他那个男人和儿子。她早就把我忘记了吧。我发现我的身边坐了一个人，阳光斜着照在他的侧脸上，像一抹清泉，干净，透彻。他的衬衫是格子的，中年大叔的款式，一条帆布牛仔裤。好在全身上下还算整洁。不知道什么眼光，居然会选如此不和谐的衣服。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没说话。我慢慢挪动身子，想从他的身后抽出我的两条腿，可我怎么用力，它们都好像被钉在了那里，一动不动。而我刚刚想要再次用力，腰上就传来刺骨的疼，那是一种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断了的感觉，没有关联，没有依靠。

“别乱动，你浑身是伤，腰椎估计是断了。刚刚我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发现你一直在抽搐。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我看到你缩成一团，像一只无助的小猫，就留下来了。”他慢慢的讲着这一切，好像在背课文，可我知道那不是课文，她说的是我。“你是谁。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我不甘示弱。“我叫南阳，身边的朋友喜欢叫我阳子”。说完他冲我笑了笑。这笑很像阿超的笑，只是他的笑里多了纯洁和友善。

我被阳子送到了医院。他给我办了住院手续还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在医院这几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阳子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点都不像。他性格内向，腼腆，但待人特别细致入微，他给我洗脚，给我剪指甲，我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我知道阳子爱上我了。但我不爱他。我知道自己是个坏孩子，我配不上他，他应该找个更加干净纯洁的姑娘才配的上他的喜欢，我不配。

出院后，阳子带我来到他的住所，一个简单的一房一厅，里面有小厨房，卫生间，和一张简单的床。还有一台电脑，阳子说的最值钱的家当。我看着这个房子瞬间心理酸酸的，阳子并不富裕，我住院期间。他每天给我吃的大鱼大肉，每次叫他一起吃，他都说吃过了，起初我以为他真的吃过了，所以毫不顾忌的吃的理所当然。

直到后来，我去上洗手间，看他躲在楼道间啃白馒头，我才知道他一直都舍不得吃那些好吃的。我鼻子酸酸的，眼泪也不住的流下来，我没有让阳子发现这一切，我装的很好。只是后来几次，每次他再说自己吃过了，让我一个人吃的时候，我吃的不那么理所当然了，我会不忍心，与其说不忍心，倒不如说，觉得阳子温暖，我多了许多对他的心疼。

就这样，我和阳子住在一起了。我还是每天无所事事，阳子每天要照顾我还要出去打工，渐渐的我似乎忘记了阿超的离开带给我的伤痛，我变得喜欢现在的生活，变得有些依赖阳子了。阳子下班回来会讲一堆工作时候的琐事，他讲的特别认真，让我听了也会点头笑着附和着。可我知道，阳子并不是真的开心，只是他想逗我笑。

就这样过了半年时间，阿超被放出来了，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和阿超再次遇到。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我和阳子约好去看电影，但是由于堵车，我们错过了放映，了这样两人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经过一个游戏厅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吵架，我拉着阳子赶紧离开，阳子却执意要去看个究竟，当我们挤进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被打人的胳膊上的一道深深的疤痕，我的心像被到割了一下，刺痛不止。这个刀疤那么熟悉，那么刺眼。

我拉着阳子赶紧离开，当我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我被叫住了。“殇雪”，对，我的名字。我当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可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阳子拉着我停下告诉我有人叫我名字，我才不得不停下脚步。是阿超，我猜的没错，阿超放出来了，我相信此刻我的内心是邪恶甚至恐怖的，黑暗的。我竟然希望阿超还被关在里面，甚至永远不要出来。

“我找了你很久，我去了我们住过的地方，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去了我们经常去的酒吧，那里的人也说没见过你，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阿超一连串的疑问让旁边的阳子惊呆了，他没想到，刚刚打架的人居然和我认识，还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阳子用一种疑问的眼神看着我，他希望他听到的和我没关系，我能看出，他甚至后悔让我停下来。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阿超提出的那么多问题，我一个都没回答，不是因为阳子在现场，而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