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玉米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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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城里人而言,一片广阔的玉米地意味着什么呢?最大可能就是拍照打卡,再配上田园诗意的文字,彰显一种岁月静好、淡泊悠然的雅致生活。
可对我们农村人而言,那是黄澄澄的金子,是收获更是必须要全家出动抢收回家的口粮。
外婆家在一个叫长树湾的小山村,位于甘肃省武都县林家河镇,从镇上通向村子只有一条山路,九曲十八弯,长树湾名副其实,沿路的山上山下满目苍翠,却又不是那种单一的绿,墨绿、翠绿、黄绿、嫩绿、葱绿,静谧地、又是那么厚重丰富,可看久了就让人生出一种无力感,仿佛被绿色包裹住的茧,里面孕育着无数个想要破茧而出的生命。
若是从空中俯瞰,整个长树湾就像一条蜿蜒盘曲的碧绿长蛇。在长蛇的身子上间或点缀着青色的、红色的、黄色的斑点,青色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屋顶上那一水油青的瓦,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青凌凌的光,青瓦之下的墙体必然是红砖砌成的,在这只有不足百户人间的小山村傲娇地立着,再配上新漆的的木门,无不透露着庄户人家满足的丰盈。一瓦可以遮风雨,一屋可以安余生,大抵也就如此这般吧。
而黄色则是仅能温饱的庄户人家赖以安身立命的庇护之所,以黄泥拌上田地里的灰泥土、稻草混在一起制成的泥坯,经过夏日阳光的亲吻 散发着泥土和稻草的芳香,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邀了亲邻并一家老小在已经抹平的院坝里热火朝天地砌个两天,一间土黄色的大屋就已初具雏形,待家中顶梁的男人并族中老人择一吉日举行上梁仪式后即可建成,鞭炮声声中憨实地矗立着,那是它的新生,也是一个家庭新生的希望。
外婆家住着三进的青砖瓦房,是村里少有的殷实人家,三子三女,且个顶个的爽落能干,大舅是长树湾飞出去的凤凰,做了药材生意。因为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长树湾通上了电。山路还是那条山路却拓宽了许多,路上铺了细细的沙子,即使下雨,也不再泥泞不堪,二舅居家守业是农田里的一把好手,三舅高中毕业应征入伍,是全村人的骄傲。
外婆的三个女儿均已嫁人,大姨嫁了镇上一个郞中,小姨嫁了另一个村子吃公家饭的司机,在六零年代,司机比乡长吃香,也因此外婆家总不时有村里少见的稀罕物,没吃过的水果、像砖头块大小的收音机、冬天颜色鲜亮的花围巾,外婆又一贯的善良热情,有好吃的必是要分给那些疯跑的伢子,在村里任谁见了外婆都要暗地里歆羡不已。
而我的母亲是外婆家中次女,十里八乡的俊俏女子。却是外婆心里最放不下最挂念的孩子。因为母亲嫁给了一个穷书生,在那个年代文化高并没有什么用。更何况母亲还义无反顾地跟着大学毕业的父亲支援边疆建设,来到了祖国最西部,据说连鸟都不拉屎的油田,村里人农忙之余总要不住的嗟叹:“可惜了那个女娃,去了那么穷的地方,嫁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男人。”
那个气候恶劣的地方,夏天高温四十多度,冬季滴水成冰零下四十多度,外婆无法想像人在那里要怎么生活,却在知道我先天身体孱弱无法在新疆生活时不远千里抱回了我。
在这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长大的我,幼时的记忆里皆是清甜的味道,门前屋后的枣是甜的,还未曾糙泡过的青核桃砸开像奶浆般甘甜,吃得舌头绿幽幽的,更别说秋后的柿子,那真是甜到心里。
最撒欢最惬意的当然是秋收前后,大人们忙着收割庄稼无人拘着,嫁到镇上和邻村的姨姨姨夫们带着表哥几个半大小子,就连做生意的大舅和当兵的小舅都会休假回家抢收,田间地头在这个季节一扫平日的冷寂,一拢拢的麦子被秋的调色盘涂得金黄,羞涩地垂着头,在北方的农村收割大都已经半机器化,田梗间机车在来回穿梭,轰隆隆的声音响彻耳际,到处是人们忙碌捡拾麦穗的身影,欢声笑语,跟风凑热闹的孩子,捡不了多少麦穗又撒丫子追逐着跑了。
在这个群山环抱的小山村,树多地少,土地金贵如油,玉米可没有种在成片土地上的待遇,家家户户的屋后那片开垦出的土地上成排的玉米一棵棵地直立着,像队列整齐的士兵,等待着主人的检阅。
我和小伙伴那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穿梭在玉米地里圈地,然后数自己领地上玉米树上的玉米棒子,以数量多者为胜。
玉米树上大多是结4-5个玉米棒子,前后左右交错生长着,就如兄弟姐妹一般,颇有长幼观念,倘或前一个玉米棒子在上面,那下一个必然要比它略低,且长在另外一侧,这样一个又一个错落地挂满整珠玉米树。
我们一路蹦跳着穿梭在密密匝匝的玉米林里,一会儿仰头数着,一会儿蹲下,周围不时传来一声欢呼,不用问,那必然是发现一珠结了六、七个玉米棒子的玉米树,其他小伙伴则一边羡慕着,一边快速行进,期望着自己也能发现一个“玉米王”,在我们寻宝的历史中,最大的“玉米王”是小花姐发现的,一珠婷婷的玉米树挂满了沉甸甸的玉米棒子,整个身子弯曲了一个弧度,仔细一数,居然结了八个玉米棒子,我们一边惊呼连连,一边扒了下来,搂在怀里一路奔跑着去向大人邀功,那种欢乐的记忆时隔多年想起,嘴角仍然会不由自主地翘起,是丰收啊。
秋收过后,农家院子屋顶房檐下到处都能看到拴成一垛垛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拴玉米棒子也是一个技术活,随着层层叠叠绿里带黄的玉米外衣一件件被剥去,就露出了嫩黄的一层内衣,但你若以为剥去内衣就能见到玉米的真容那可就错了,掀开嫩黄色的纱裙还有一层细软的,闪着微光的金黄发丝紧紧贴在浑圆的玉米棒上,再撩起它才能露出了那黄澄澄的果实,若是糥米包谷则是红白相间的果实,粒粒晶莹剔透,像珍珠一样,紧紧挨在一起。
拴玉米垛子时不需全部丢弃玉米的外衣,留下一两层也不打紧,玉米须则要全部除去,用一根细绳穿过玉米棒的根部,倒立起来悬挂在屋檐下,如同一串串珍珠帘,热热闹闹地紧紧挤挨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诉说着丰收的好年景,年年又岁岁,温暖了我全部的童年时光。
那个叫做时光的光阴客并没有因为我的眷恋而停留,转身间便已成为光阴的故事,外公外婆仙逝后,孩子们犹如脱离蒲公英的种子飞散在山山水水间,成年后与兄姐一起回家祭祀时,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小山村早已失去记忆中的模样,老屋依旧在,只屋后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成片的玉米地,只在随风飘散推开那扇叫岁月的门时依稀有旧梦的痕迹。
宽敞的院坝里,外婆身前大大的木盆里堆满了黄澄澄的玉米粒,外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浅笑盈盈,青筋暴起的双手拿着两个玉米棒子相互搓着,发出“噗噗”的声响,不一会金黄色的玉米粒就争先恐后地滚落进盆里。
一阵阵秋风吹来,梨香是清甜的,苹果也是,还有玉米青涩的甜香,好多好多香甜的气味,都躲在秋风里扑面而来。
那片玉米地啊,原来一直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