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将饥渴换杯酒
佛说：前世因，今世果，因果循环，屡应不爽。 漫漫人生，总是五味杂陈，时而阴霾氤氲、时而意气风发。世人追求荣华，最终不过是化成一缕焚香；而所谓的痛楚，也莫过于百年后落在轮回里的一滴泪罢了。当下，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刻骨铭心，却终将随着韶华化成回忆。 而回忆，是最好的下酒菜……
1、
那一年，我和老雷离开了西街，来到了广州混日子。
当时，我们初到贵境，人生路不熟，凭借着度娘的帮忙，终于让我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工作地点。 当晚，我们用所有的积蓄租下了一个十来平米的出租屋，两个臭男人挤在一起，甭提多难受了。
可是没办法，由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想到，广州一个月的房租竟然能让两个大男人变得身无分文。
幸亏，相对于我们特殊的职业而言，上班可是随时随刻可以进行，我记得当时我们租下房子的时候大概是六点多，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我和老雷对视了一眼，决定当晚就开始我们的工作——卖唱。
关于流浪歌手，很多人以为，音乐是他们的梦想，其实不然，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打着梦想的旗号，不愿意回头罢了。
就像我们，自由散漫惯了，倒是不愿意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宁愿在街头上受尽白眼和嘲笑。 此时，迫于口袋没钱，我和老雷提着吉他和音箱就往街上走去。
在来广州之前，大家都说广州人人傻钱多，可是当我们唱了几首后，却发现我们上当了。在广州这大都市里，大家都过着快节奏的生活，谁愿意停下脚步去听两个乞丐一般的人唱歌呢。
别看老雷一副脏兮兮的样子，他可是当年的西街鼓王，硬生生租了一个小店面，就光在里头打鼓，偶尔靠路人打赏过过日子。
没想到，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晚唱罢，摊在地上的吉他包里只有可怜的几块钱。
“完了，今晚咱们要饿肚子了。”我耸了耸肩，毕竟这对于一个流浪歌手而言，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走吧，买几个馒头。”老雷收拾好手鼓和音箱，说道。
就在我们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吉他包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作为一个专业的流浪歌者，自然能听到那是一块钱硬币碰到地面的声音。
“像你们这么弹，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我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衣衫比我们更褴褛的汉子嘚瑟地说道。
“那要怎么弹？”本来，以我的脾气一般都是随便敷衍几句就好，不过今天才刚来，也就认认孙子请教请教呗。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给他一点阳光就灿烂。不巧，在我们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这类型的奇葩。 只见他接过我的琴，随意弹了几段后，明显包里的零钱变得多了起来，才仅仅的十来分钟，我们的包里便又再进账了几十块钱。
“看！拉风吧？”那人嘚瑟地把琴还了给我，随后又点了根烟，说：“看你们这副样子怎么混到饭吃，明天让我加入你们，有钱大家赚。” 说罢，便自顾自走到了一旁——另一个流浪歌手的摊位……
2、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艺明。 虽然，按他所说，他的确琴艺比我们厉害多了，可是我们却没有想到，这么牛逼的乐手竟然没有自己住的地方。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就不以笔墨记录下来了，毕竟三个臭男人挤在一个十来平米的单间里，除了臭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可写。
虽然有了艺明的加入，我们的收入相比起第一天是翻了一番，可是毕竟我们三个人，也就成功把赚来的钱给分薄了。
而我们每天赚来的钱，除了填饱肚子和买烟之外，根本没有余下的零钱。 按理说，我们这些单身汉，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足够生存下去。不过，我们当时倒是没有想到，那天价一般的房租竟然是把我们逼近绝路的源头。
在租约期满的最后一天，我们三个臭男人同坐在客厅里，看着眼前翻箱倒柜才找到的几十块零钱，不禁叹息连连。 明天要是交不起租金的话，恐怕我们都得露宿街头了。
“小意思！交给我吧！”突然，艺明一把夺过眼前的零钱，径直地往门外走去。 就在我们都不明所以的时候，艺明拿着几瓶啤酒回来了。
“哟？咱艺明哥发财了？有钱交房租之余，还给我们买了几瓶啤酒呢！”我跟老雷说道，心里不禁兴奋莫名。
虽然不知道他钱从哪来，不过看眼前的情况，这个月的房租就有着落了。 “别误会，我只是把那几十块买了啤酒而已。”艺明笑道。 这下子，换我和老雷崩溃了……
“我说你有病吧！那是房租钱，你怎么就买酒了？你上辈子是酒桶吗？”我骂道。
“我上辈子不是酒桶，我这辈子才是！”艺明笑道，我和老雷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打算把他轰出房子。
看我们一脸认真的样子，艺明耸了耸肩，随后我们递过两瓶酒，赔笑道：“俗话不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吗？来，咱们喝酒，明天的事情有哥给你们撑着。” 我和老雷相视一眼，叹了口气，结果啤酒咕隆咕隆地喝了几大口，反正现在都已经成事实了，明天的事就明天再算吧。
当晚，我们一洗颓废，满屋子跳着唱着，把生活的压力都抛诸脑后，把一路走来所受到的白眼和嘲笑都随着酒嗝吐出。
酒过三巡，艺明拿起吉他，怪叫了一声，吓得我和老雷都静了下来。 而艺明趁着这个机会，拨起琴弦，低吟浅唱了起来：
一个人住在这城市/
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筋疲力尽/
还谈什么理想/
那是我们的美梦/
…………
没有人知道，灯红酒绿的霓虹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城市给覆盖的，因为我们都模糊了眼睛，都沉醉在这首歌里头。
3、
房租的问题始终还是解决了。
那天晚上，艺明趁着我们都喝醉了，偷偷把自己的吉他给卖了，换来了房租……
“其实我早就想卖了，也早就谈拢了价钱，不然的话，能卖出这样好的价钱吗？”当我们得知真相的时候，艺明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
“可是……”我本想问，现在的他连赚钱的工具都没了，以后还怎么生活。可是，话才说到一半，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们老大，只好吃点亏了。”艺明明显知道我想问的问题，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一直以来我和老雷都没有当过他是什么老大，可是现在人家琴都给卖了，我们也不好说啥。
“所以，现在老大要分配任务了……”艺明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说：“阿峰你能唱，那你就当歌手吧，你的吉他归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艺明竟然一把夺过我的吉他包，并被在肩上，自顾自地走出门去。
“就这么定了，走！出发赚钱去！” 看着他嘚瑟的背影，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每当我们仨流落在街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行人，都会互相调侃着。
可是，谁也不愿意过着这样的生活。 那一年，我22岁，老雷23岁，艺明30岁，时光并没有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可我们却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仿佛与这个快节奏的社会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4、
在这里，我必须引用一首前段时间很流行的歌曲里的歌词：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
我们大概唱了3个月的时间，从夏日唱到严冬，全年无休。
终于有一天，艺明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酒吧驻唱了。
要知道，一个驻唱歌手的收入基本可以抵得上我们三人全年无休地唱一个月。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和老雷都兴奋得差点没当场嚷嚷出来。
我们迈出了第一步了…… 那是一间刚开的酒吧，由于宣传力度足够，我们基本每一天都能收获一晚上的掌声。
而且，在那里，老雷有了新的架子鼓，再也不用敲那个破破烂烂的手鼓了，而艺明也终于弹上了梦寐已久的“芬达”。
虽然，我也想要拿上一把吉他，可是每次艺明看我有这样的意图时，都会独奏一段，然后朝着我翻白眼，说：“你知道吗？这叫solo~你指法不对，还是去弹贝斯呗。” 而我，自然就只能拿起一把bass……
虽然看上去一切都好，但是，有一个弊端就是，我们的表演必须要配合观众，所以在酒吧驻唱倒不像是街头那么自由。 基本每天都会有大款客人为我们买下一打酒，让我们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方才让我们演出，好让我们出出糗。
人啊，就总是这样，看到他人出糗的时候变回兴奋莫名……
而这些酒水，一般都是由艺明一人包揽……
也就是说，每天晚上艺明都过着12瓶不倒而且还能把节奏弹稳的日子……
我是从来没有想过，艺明弹电吉他的时候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意气风发，引得在场女生呼叫声连连…… 当然，他没有穿着那褴褛的风衣……
5、
生活总是那么奇怪，当你倒霉的时候，无论你想尽一切办法也好，该倒霉的还是倒霉，能做到的只能是坚持。
而当你走运的时候，哪怕踩到狗屎了也是好的…… 当酒吧老板告诉我们，让我们在酒吧开一个时长2小时的演出，而且报酬丰厚，足以让我们换一个舒适一点的出租屋了。
不得不承认，我们都是拜金主义的人……
接下来，我们没日没夜地开始排练，晚上还得给酒吧客人灌酒、演出…… 其实，最辛苦的还要数艺明，每天一大早他早上还得被我缠着教我solo，毕竟他solo起来还真是帅得掉渣。
可是，虽然如此，日子还是得继续，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被灌酒，而艺明还是一如既往地独自把酒给喝了……
而我，每天晚上都会看到艺明在卫生间里吐个不停……
我曾经劝阻过他，可是他却倔强得像头牛，死活不肯休息，说是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怎么也不能放弃。 我去！在这么一个城市里，在一家新开张的酒吧的活动中演出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没准随便找到一间酒吧都会有这样的演出。 而艺明却把它当成了宝……
“我今年30了，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艺明史无前例地认真。
可是，天不如人愿，在临演出的几个晚上，艺明屁颠屁颠地买了一打啤酒，跟我和老雷说要喝个痛快。 谁也没有想到，问题就这么发生了……
没喝多少，艺明就开始吐了起来，吐着吐着，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可把我和老雷都吓坏了~ 妈蛋，你这酒桶~临演出才出事……
我和老雷合力把艺明送到医院后，医生检查后告知：由于常年喝酒，导致肝功能出现硬块，需要留院观察……
看着艺明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我和老雷都心痛莫名……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我和老雷一边照顾着艺明，一边着手表演的事情。
毕竟，我们相信，在表演前，艺明还是会好起来，跟我们一起同台。
然而最终，艺明还是没有撑到表演的那一天， 他的生命定格于2010年8月11日……
6、
故事，并没有结局。
艺明的尸体当地火化，并雇车送回家乡……
送走他的那天，我们与酒吧老板要求把表演提前。
当天晚上，座无虚席……
那是我第一次登上大舞台……
却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
我放下了bass，拿起了吉他……
却弹不出那意气风发……
两个人的舞台，承载着三个人的故事……
在表演的最后，我跟老雷相视一眼，随后唱完了最后的一首歌：
回望有几多千秋/
留在旧街里荡游/
除下邋遢的风褛/
迎着烈风盖着头/
再见了将饥渴换杯酒/
我有我将饮醉没对手/
只有无声岁月里/
无人的演奏/
只有寒天雪地里/
你远去我却继续走/
这次的solo由我来弹，不过，希望日后我们在某个地方相见的时候……你的吉他还没有生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