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天地

我的妈妈的妈妈

2019-06-13  本文已影响0人  焦恍

先来解释一下,之所以要起个这么拗口的标题,只是因为有母亲节,但好像还没有姥姥节之说,而在这个日子里,我所能纪念的,也只有我的姥姥。

我的姥姥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左右,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民的女儿。姥姥一生嫁过两个丈夫,这在她们那个时代的普通劳动妇女中间不是太多见,主要是生活的突然变故导致的。姥姥和前夫,也就是我的亲姥爷(我根本就没见过,也没任何照片留存下来)有两个孩子,我大姨和我的母亲。后来在我母亲还很小的时候,大概不到10岁,姥爷就因病过世了。那个年月,一个女人要独立养活两个孩子基本没可能。大姨有点残疾,更需要母亲的照顾,姥姥就把大姨一直带在身边,把我的母亲寄养在前夫的亲戚家里。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我后来的姥爷,并生养了我的小舅舅,我舅舅和我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关系,比我母亲小了将近10岁的样子。

姥姥初婚后,是和我前姥爷一起从甘肃去了陕西做点小生意。丈夫出事后,她一个人无法再继续操持生意,就带着一双女儿回到了甘肃老家,在城里开了个小铺面卖烙饼维持生计。后来到了组织上大规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这样的小生意也大多被禁止了,“姥姥们”,用今天的话讲,应该叫灵活就业人员,或者自由劳动者被安排进了当时的街道办的一些小微型企业,术语好像叫“大集体”这样的单位。此后很多年,姥姥就在这样的单位里做工,基本就是些糊纸盒,捻麻绳,纳鞋底之类的工作,一直到80年代初这些“大集体”因为经营不善而纷纷倒闭或者被私人承包。

当时,我后来的姥爷也在这样的单位里工作。其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的这位姥爷因为曾经国民党低级军官的身份,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也没少挨整,当然,因为级别太低,也不过就是停职写写检查啥的,还轮不到被批斗。可就这样,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日子也很难过,有那么几年时间,全家就靠我姥姥一个人的微薄收入维持必要的开销(姥爷的工资被停发了),好在,那时候我母亲大姨都已经工作了,不再需要姥姥的接济,日子还勉强能过得下去。当然,话说回来,社会主义是不允许饿死人的,实在不行还可以伸手向组织上讨要,也不过就是难堪一点罢了,具体办事人员的脸哪个时代都一样难看。

以上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这都是后来听姥姥,和家里大人闲谈的时候知道的。下面说点我亲历的。

时间到了1985年左右,那个时候我大概小学3年级的样子,已经能清楚的记忆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了。姥爷和姥姥经营着一个曾经的街道小厂,性质大概是一种“半承包”的形式,拿点所谓的管理分红,其实也没多少钱。厂子里一共也就10几号人,主要做些副食品的加工,比如,瓜子花生啥的,我作为领导家属,偶尔还能走个后门,打个零工,干点计件的小差事,赚个零花钱,老开心了。这个厂子一直维持到我姥爷过世才停办的,1998年前后吧。也就是说,我姥姥到了70岁这个年纪才停下了一生的劳碌。而后来一直到她85岁去世,养老的钱也主要是此前的积蓄,并没给儿女们添什么麻烦。

虽然姥姥抚养我长大,但确实谈不上什么特别形式化的教育,她太忙了,哪有功夫操心我,再说,姥姥大字不识一个,也就是在解放后街道上办的识字班里勉强认下了几百个字,水平也就止于能看懂个报纸上的寻人启事,能在工资条上签个自己的名字而已。但姥姥又确确实实地教育了我,用她那在我看来几乎不可思议的顽强地生命力教育了我。看看自己,虽然已经人近中年,但有时候脆弱得就像阳台上的盆栽一样不堪一击,实在无颜面对姥姥的在天之灵。

我出了大学校门,踏入社会工作以后,姥姥已经不在厂子里干活了。她独自居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家里有两间房,大一点的一间出租贴补生活,小的自住。我每个礼拜去给干点老人干不动的杂活,那时候大杂院里用水要到旁边的一间私人水站去担,还有冬天生火取暖的煤炭,都需要准备。每次去,大都能看见老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看着电视,或者听点戏什么的,年轻的时候不懂,现在想想,这是多么清冷孤寂的生活啊。可即便这样,我也从没听姥姥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好像这一切就是生活本来应该有的面目。逢年过节,她老人家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给前来拜年的晚辈亲戚整一大桌子丰盛的酒席,而且整个过程不要一个人帮忙,我们最多也就是上上菜而已。她有好几个多年练就的拿手名菜,比如夹沙肉,糖醋里脊之类的,我从来没有从别的任何地方吃到过相似的口味。

2015年的冬天,姥姥病重,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礼拜,我在她身边。人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多多少少地都已经见识过了死亡和生命的逝去,也陪伴过一些行将就木的亲友和师长。坦率说,不太好受,一方面是死亡本身,更主要的是逝者对生命的态度,见多了死亡来临前的绝望,无助,和控制不住的恐惧。而在姥姥这里呢,我体会到的是一种淡然和平静,这种超脱,达观的态度呢其实并不是姥姥所独有,据我的观察,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特征,说大了可能真的是所谓文化属性问题。不扯远了,姥姥去世前几天,尽管体力不支,但都保持着清醒,一一地给我们分别交代了后事和一些具体的安排,她好像极为清晰地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现实,对我们儿孙们极尽婉转的劝慰一笑了之。直到去世前一天,她都是硬撑着自己下床解手,而不要家里的女眷们帮忙在病榻上解决。一辈子自尊,好强,坚韧的女人啊!

除却我对姥姥的个人感情,有时候我也想,姥姥,或者说“姥姥们”她们身上最大的特点,或者说最伟大的地方是什么呢?尤其是当把她们和后来的我们的母亲辈,和再后的和我们平辈的女人们放在一起来看的时候,她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表达,我认为那只能是“正直”。正直也许是上天赋予女人最大的恩惠和最美好的品质。正直也许不能让一个女人避免灾祸和生活的艰辛磨难,但它绝对能给一个女人带来心灵的安宁。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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