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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一脸两面:篱笆与森林

2017-04-02  本文已影响541人  图特亚斯坦

很不幸地,我们家族有一种遗传病,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每个人每天脑子都转个不停,但是通常都是往坏处去。这毛病唯一的优点就是岁数大了不容易老年痴呆,至少我们家目前为止,暂时还没发现这类病例。

所以我这辈子一直在找寻一个可以让我什么都不想的方子。上次跟一位文友聊天的时候,她说聊天前她正在发呆、放空自己,于是我很荣幸地得到她的真传,利用一次不可复制的机会,在路边突然就朝某个方向发起呆来。

当时的感觉难以言喻,周遭的声响和气味,突然消失在一个不停颤抖的几何形里,而它很快从一个墨点,变成一个小墨点,最后幻化为黑暗本身。黑暗又反过来罩住我的头皮,一阵麻痒之后,感觉瞳孔放大。一直到发觉我所久望的地方,是一家女性内衣店为止,之前的一切都还是完美的。

那次之后我才慢慢理解,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时刻不敢让自己的脑子留空,比如哲学家们。我以我本人的亲身经历,对他们表示十二分的同情。

哲学家们平时都在干什么?一般人并不好奇,因为大多数人根本不觉得身边会有什么哲学家,这职业比电视上常常招呼大家“撸起袖子一起干”的大人物们还要神秘。中国有哲学家吗?兴许是有的吧。尽管大多数哲学毕业生最终都没找到对口的工作,但总该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正在为整个民族支撑起思想的高度。

按理说,文学家是研究文学的,电焊师是搞焊接的,程序员是编程序的,至于哲学家嘛,很显然,它是一个以哲学为对象的工种,至于是研究还是“搞”,抑或是“编”,似乎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哲学是什么?

有人说,哲学是智慧。

这个说法不太靠谱。我们常常把“人生智慧”这个词挂在嘴边,但当人们于万千规律当中捕捉到智慧的时候,它可能就已经溢出了它的意义范围。智慧从某种程度上等同于真理,而真理从来不会站在原地等你,它更像是梦境中的“我”,当你意识到潜意识中的第一人称时,它已经变换成其他的角色。也就是说,智慧从它被概念化的那一刻开始消失。

倘若人生真的有什么智慧的话,那它必然存在于你未曾觉察到它的那段时空当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它就不是哲学。哲学家既然靠哲学混饭吃,既然能写出一部“哲学史”,他们的工作内容怎么可以是一个未曾被发觉的东西呢?如果真是如此,哲学跟神学又有什么区别呢?哲学家跟那些号称去海外寻找不死仙药的方士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他承诺了虚无,那虚无就会给它骗子的称号。

中国古人有句话,叫“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句话从某个角度上暗示了智者天生的“水性”,而这也间接说明了“智”本身是流动不腐的,故而热爱它的人,便被它汩汩的节奏所带动。鉴于此,我们就很难用一个静止不动的所谓“定”义来概括哲学,哲学指向智,它便具有扑朔迷离的本质,这一本质是构成它本身的实在。

因此就有人下了一个更加“聪明”的定义——哲学就是爱智慧。

这个解释似乎一下子让“哲学”松了一口气,哲学终于不再是“智慧”,而仅仅是爱智慧。然而,细思起来,这个定义也不那么令人满意。爱,何谓“爱”呢?“爱”的主语是什么?深爱还是浅爱,热爱还是冷爱,父子爱、兄弟爱,还是情爱、性爱、物爱?按这一层道理发挥下去,爱旋律便是音乐,爱文字便是文学,爱什么,便是什么,这样合理么?这个定义除了指认哲学是一种“业余消闲活动”以外,别无什么。也就是说,它从根本上取消了哲学这门学问的专门性和哲学家这一“工种”——因为任何人都是“爱智慧”的呀。

记得日本作家太宰治在其名篇《秋风记》里有这么一句话:

心中坚信一定会有些什么,于是接着开始剥另一颗藠头,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这种猴子的悲伤,你是否明白?遇上一个爱一个,其实就等同于谁也不爱。

这句话虽然讲的是情爱,或许也与哲学家们的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处——

从一开始,那些脑子患了多动症的人们,就“坚信一定会有些什么”,于是在历代先贤的怂恿之下,抱着一种可贵的侥幸,一颗一颗地剥藠头。直至最后一颗,才确信什么也没有。可是啊,剥开的藠头又无法重新组装回去。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猴子的悲伤”吧?意淫出一个“人”的身份,试图完成一番“人”的事业,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猴子。悲从中来之时,不免举杯自问(假如猴子也喝酒的话):哲学是什么?智慧是什么?

于是才知道,智慧之多、之闪烁、之稍纵即逝,才意识到自己在每分每秒之间,在努力看清它的那一瞬间,它已然被替换成了别个,于是哲学家们“被花心”了,“被水性”了,也彻底被忽悠了,他们被动地“见一个爱一个”,最后等于什么都不爱。也许这就是愚蠢的人类与狡黠的智慧之间那场漫无边际的互动中,最平常不过的一幕。如果哲学是“爱”智慧的话,人类就是提前为自己订制了一部疲于奔命、劳徒无功的“思想史”。

最后哲学家在思考人生的百忙之中,也加入了定义哲学的行列,比方说罗素。罗素在其一篇叫《西方的智慧》的文章开头,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哲学家们在工作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这种句式最近因为村上春树的缘故,变得很流行。不过罗素并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很机智地说:“而我们也许可以从他们不干些什么来着手解答这个问题”。接着他列举了生物学、机械学、热力学、解剖学、天文学等,然后说:“这些界定清晰的知识片段,都属于科学中的某一部分”。言下之意,哲学家不干科学。

那么科学跟哲学是什么关系呢?罗素给出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说法:

但所有这些知识领域都和一块围绕着他们的未知领域接壤。当一个人进入了边界地区又往前跨越时,他便离开科学而进入思辨的领域;这思辨的活动是一种探险,而且在各种事物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哲学。

这位英国哲人的意思是说,科学是指向确切的,而哲学指向不确切,从科学的已知的世界里,可以通过思辨的桥梁,跨进哲学的领地。科学是不思辨的,一是一,二是二。你一旦开始思辨,你就立刻站在了哲学的地界里。

但我们当然不能说思辨就是哲学,因为“走路”并不是路本身,不管它是明路还是暗路。而科学恰恰因为其“明”而备受青睐,它带有直接的功利性。比如说我们今天能够使用着手机、面包机,科学给我们实实在在、可见可感的实惠。而哲学从来不会帮我们烤面包。

事实上,哲学,以及它经常提出来的那些问题,就像“大晴天有没有必要带雨具”一样,是很难有一个令所有人信服的答案的。我们自诞生以降,就浸泡在这个深藏恶意的现实世界中,拼命挣扎的苦痛与日俱增,所以我们总是试图寻觅一块非功利的净土,作为大难来临之时,心灵的蒲逃薮。这其中,愚昧的人选择了迷信,有知识的人选择了艺术。最后剩下的一小拨人,选择了哲学。

这样看来,非功利性似乎就是哲学的存在价值。其实恰恰相反,只要我们稍稍动一动脑筋就会发现,大晴天有没有必要带雨具呢?这个问题固然很难回答,但是最终你总还是要出门的。只要你出了门,事情必然会有一个结果。而哲学提出的那些问题,比如说“生命的价值是什么?”其死结就在于它并不迫切需要一个解答,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左思右想,也就永远得不到任何满意的答案。而等到人死了,这个问题又失去了意义。功利的哲学长存于普遍的意识形态当中,而更大部分的哲学则因其非功利而夭折在半路上。

而在那看似千人一面的芸芸众生中,其实至少也能划分出三个品类。一曰人,一曰兽,一曰畜。畜是那些有吃有喝便甘心放弃自由,在被圈养的生活中自得其乐的一群。他们大多人云亦云,不擅思考,恪守祖传的各种规矩办事,日复一日,复印式地生活。兽与畜有较大的不同,他们强悍而实干,闯劲大,头脑精明,不甘寂寞,敢于冲垮篱笆,奔入那片更广阔的森林。而人呢,那是人群中的极少数,真正摆脱猴性的一类,进化的一类,达到精神自由的一类。

而哲学所扮演的角色,就是畜的篱笆、兽的森林。篱笆可以圈住他们,但没有篱笆他们也就无所谓“冲垮”,哲学在他们自我满足之时,将他们圈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在他们有所觉悟之后,为畜们提供一条明晰的楚河汉界。较低程度的哲学,是确切明白的,具有令单纯的哲学家们都深感尴尬的功利性。

而为兽们准备的那部分哲学,则是森林。森林并没有明明白白的边界,本质上它也不给人任何规定,它留住人并不出于任何目的。可是它无形中便“关”住了你。走出森林很容易,在那个“没有树的地方”,可是兽们一生不愿离开那里半步。森林在为他们提供掩护,也常常杀死他们。可是世世代代如此,他们往往以“兽”的身份自豪,而森林是彰显这一身份的确凿证据。

最后,便很少有真正进化成“人”的。

不管哲学扮演的是篱笆,还是森林,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总被熟视无睹。这就是哲学,有谁需要它呢?现实生活中,兽往往是生物链条里混得最好的一群,所以他们很少有意愿再前进。有一大部分畜混得也比人好,即便不好,也“知足常乐”。所以哲学从这世俗人群中递过来一张神秘而空洞的笑脸,它除了帮哲学家们养家糊口,本身已由希望沦为虚妄,成为架空的篱笆与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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