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期学员作业交流群故事美人说

我穿过漫卷的飞絮走向你

2017-05-15  本文已影响679人  d8b3c24e1c6c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纳兰容若《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

多深情的词人、藏才思的女子,容若和沈宛,一见如故,但,终因他出身贵族之家,她却是风尘女子,一份好好的感情零落风中,一对好好的人儿生生别离,永无会期。

凄美的爱情,总是催人流泪。

这个稍稍阴沉的五月天里,我读到这首词,也觉遍身凉意。但满心忧戚,哀挽的却不是他和她的爱情,而是我自己那缕难以为外人道的凄迷心绪。

昨天,是公历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母亲节。朋友圈里对于母亲的祝福铺天盖地、现实里关于母亲的活动也如火如荼。

我却不能发出一语,只默默和姐姐妹妹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五月的乡村,杨絮漫天,飘飞如雪。

家里大门敞开,堂屋却悬了竹帘。四岁多的小外甥女和三岁多的小儿子,一下车即叽叽喳喳奔了堂屋,一边用清脆童声朗朗高喊着“姥姥”,一边笨拙吃力地掀动竹帘。

左右折腾皆无果,两个小家伙用了孩子特有的伶俐,从尾端掀开,“哧溜”钻进了屋。

“姥姥!”“姥姥!”俩人异口同声,唤得热切。

母亲“迎”了出来。一件破旧的失了本色儿的秋衣,黑色的裤子有些发灰,是尘土杂糅着长久卧床形成的压痕所致。

她佝偻着腰,肩膀也缩着,嘴里嗫嚅着类似“回来了”的碎语,气息微弱,在外孙们热切的声声呼唤中,并没能挤出笑容。

我和姐姐妹妹也相继进了屋。母亲勉强撑着没躺回里间的床上,她蜷缩在堆满凌乱衣物的沙发里,试图给女儿们一丝慰藉——她知道她们这次回家,是为她。

母亲的模样,让我想起李宗盛在《我的三个家》里写过的那句话:“......像一碗隔夜面条那样缺乏光泽松垮肿胀。”

大姐说:“妈,现在跟前儿就你闺女,有啥都说说呗。说出来,会好点。”

母亲窝在沙发里的头微微歪了一下,失神的眼睛半睁半迷,许久,长长叹气:“都怪自己......傻......现在......吃药......也不见好了......”

姐姐妹妹和我,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用一些貌似正确的道理。母亲强撑着眼皮,虚弱地一下下喘气,进进出出的气息里,都是无力。

我们三个渐渐闭了嘴。再“正确”的劝慰,到了母亲这里,都如石子投进早已干枯的一口深井里,没有水,所以激不起一丝涟漪。

我惊慌地想起,我了解到的所有曾受抑郁之症折磨的人里,能走出者,似乎都是凭了自我开解。

无边黑暗里,千缠万绕,左冲右突,抽丝剥茧,慢慢慢慢地,寻得出口,得见亮光。

而母亲,除了生命本身的那点顽强,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救赎自己的武器。

她的身体日日僵卧在床,她的脑海里,兵荒马乱却未曾有片刻停息。哀莫大于心死。但我想,真正心死的人其实不会抑郁。

母亲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人、任何事,更未曾放过自己。她从不曾心死,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所以,她抑郁。

但芸芸众生,谁不是行走的伤疤呢?生命皆苦,并非只针对我和你。

半生颠沛,母亲,还是失于天真。

大概她也并非不明白吧,只是不甘。

她和那个年代千千万万悲苦的母亲一样,承受过命运倾压而来的太多不公。只是,冬去春来,当时含辛茹苦的很多母亲,如今有不少已能安享晚年。

不是生活终于对她们展露了笑颜,而是一世劳碌凄苦后,她们大多已学会随遇而安。

很不幸,我们的母亲,未能领略这份淡然。她怀着不甘,这一种人类最大的痴、最深的妄念。

而更大的悲哀是,母亲认为不能堂而皇之地表达这种不甘。她要顾及亲或不那么亲的家人亲戚的感受,她特别在意世人是否会有异样的眼光。她这一生都没有学会为自己而活,她生命的每一天里都背负着各式各样有形无形的枷锁。

我多想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属于她的那个节日里,为母亲送上一声祝福、一份礼物、几多赞美、无限感念。

并不关什么所谓的“孝道”,只希望,能感受些许生命相传的美好。

可是......

饭后,我们坐着和父亲聊天——母亲早已潦草强吃几口躺回床上了——突然间,母亲从里屋出来,大梦初醒的神色,自责道:“孩子们回来看我,我却一直躺着......”

“来一起说说话嘛。”我们眼里都闪出光采。

母亲却又回去了,无故受惊的样子。

女作家毕淑敏写道:“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还有母亲,这应当还算一种幸福吧?然而,和母亲说一句话,对我们却已是奢侈!

抑郁的阴霾压顶笼罩,回不回家,对我都变成煎熬。

姐姐说,也许,这就是命运的轮转。她指的是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年轻时,母亲太能干、太能忍,用她的盛世华年、用她的全部心血,供养她和父亲极不对等的感情,供养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

所以到老了,上天冥冥有意,让父亲反来照顾和忍耐母亲。

隐约仿佛如许。生活中很多事,自有一种玄奥难言的神秘。作家韩少功,就写过《爸爸爸》、《女女女》,我记得他讲述的故事,宛若母亲故事的翻版。

艺术从来都是根源于生活。

如今,父亲母亲的角色,的确已反转。

可是,果真如此,我能不能乞求命运,让去的自去吧!不公平又如何!荒诞又如何!母亲不需要垂怜,不需要偿还,如果纠错只能以这样一种形式的话!

而今才道当时错?不,错便错了,早已消逝的光阴,再怎么纠缠也憾恨难挽,又何必再用另一种伤害来为旧时伤害埋单!

我们走时,母亲本已揭开竹帘,想送我们到院外车边。然刚走了两步便犹疑,含糊喃喃:“我还是......不送你们了吧。”

她像一片失却太多水分而不由蜷曲的干树叶。再用力抻展,也恢复不了原有的形态了。

“不送就不送,你回去吧。”

母亲很快撩起帘子回屋。但我们行至院门处,妹妹说:“咱妈在帘子后张望呢。”

我回头。母亲躲在竹帘后,像一个犯下大错的孩子,不知会被如何发落似的,满心惊惧,切切深望。

母亲大概很难完全好起来了。心病难除,我们能为她做的也已不多。

每一个母亲节,每一个寻常日子,我们大概都也很难,再做一回有妈妈宠爱的小孩了。

相聚如斯,强说欢期;一别如斯,满眼春风百事非。

漫天飘飘摇摇的杨絮,迷离如雪,无语凄怆,空悲切。

但我忽然想起,刚到家不久的一刻,三岁多的小儿子,不说话,却跑来掰开母亲嶙峋的手,把自己珍爱的三颗奶糖,轻轻放在姥姥手心里。

我并不是一个会教育的母亲。三岁多的小儿子几乎每天都有让我抓狂的时刻,他任性而自我。

可,他也会制造这样温情的瞬间。用他孩子的方式,用他异于成人的敏感和笃定。

这就是生命的欢欣吧。磨难太多,但也总不时会有亮色一抹;我们的心有时不够宽阔,但所幸,爱能超越一切,抵达永恒之所。

杨絮纷飞,如雪花漫卷,如梨花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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