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悲歌朝天阙10
EPISODE 3 另一个夏天·梦
朱孝佳做了一个梦，她进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梦境。她梦到俞泽亮的笑脸，拥着自己，温暖得一塌糊涂；她看到妈妈和奶奶的面容，有着一股怒意，而视线的焦点落在她脸上；她看到高孟楠妩媚甜美的笑容，然后挽起俞泽亮，说他们才是一对，她看到自己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然后是雨中的纸飞机，不停地向下飞去，但她怎么也听不到回音，那应该存在的声音总没有出现。她急忙探头去看，只有大雨，还有被雨水打湿在地上的纸头，却没有那个本应该在那里的身影……
“姐姐！姐姐！”
朱孝佳颤抖着手，几乎想要从窗口跳下去，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一把抓住。这一下把她惊醒过来，膝盖上的书“啪嗒”掉落在地上。她回过头，才发现是坐在旁边的朱忆泽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手臂，满脸的不高兴，嘟起了嘴巴嚷嚷：“还说给我讲故事呢，你又睡着了，我叫你半天都不醒来。”
“啊！”朱孝佳失声笑了，刚才的梦境已经丢在了脑后，她弯腰想要去捡起童话书，卡着的安全带让身子有些费力。就在手指努力去够落在前座底下的书本时，另一只手抢先捡了起来，合上书本交给她。
“谢谢。”朱孝佳抬头看去，那是一丝不苟穿着西装的商务人士，眼镜后露出谦和的笑容，那目光仿佛是看向身边的朱忆泽，带着一些长者的可亲。
“没事，举手之劳。”男士并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向朱孝佳微微颔首，而后还是看着朱忆泽，亲切地关照，“小朋友，快乖乖坐好，飞机就要降落了。”
2012年，夏。
机场里日复一日的繁忙。广播中优美而标准的女声，播报着各种航班信息。接踵而至的行人踏过稳速移动的扶梯，却不理会玻璃窗外炎热的光线。
“飞机好快哦！一下子就降落了！”一双大眼睛在稚嫩的脸庞上闪动，红扑扑的脸蛋显示着他的兴奋，“呜——”
刚想学飞机模样抬起的手臂，被温柔地握住，按放在身侧：“看你兴奋的，耳朵疼不疼啊？”
“不疼！”小男孩掩盖不住满眼的兴奋，抓住柔软的手掌，“姐姐，我们下次再坐飞机吧，好好玩！”
“好啦好啦。看你皮的样子。我们快点回家去吧，爸爸妈妈都还等我们吃饭呢。”女子蹲下身子，拨弄着男孩的头发。
“嗯！”男孩闪动着的大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清脆的声音混杂在机场的噪音中。
朱孝佳站起身，牵住身边的男孩。长发如蓝色长裙般，随着步伐飞扬。她仰起头，望向出口的无限远处，思绪早已穿透机场的门墙走过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六年了，她终于回到这个城市。
当朱孝佳拖着行李，打开家门的霎那，她有种错觉，会不会打开后，所有的人事都会回到六年前。自己还是那个平凡高中女生。可是当母亲的花白头发出现在眼前时，所有的幻想都不攻自破。
“爸爸、妈妈，我和姐姐回来啦！”小男孩，钻进门来，就扑到妈妈怀里。
“坐飞机好玩吗？”朱母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又把他推向身边的老人，“你还没跟奶奶问好呢。”
“奶奶！” 小男孩重重地扑进了奶奶的怀里，搂着奶奶的脖子，一个劲地亲热叫唤，“奶奶我告诉你哦，坐飞机可好玩了。我和姐姐还被升级了呢，坐高级的座位呢！”
“是免费升舱，坐的是商务舱。”朱孝佳一字一顿地又教了朱忆泽一遍。
“对对，是上午舱！”清脆的声音惹得一家子都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快吃饭吧。你爸都饿坏了呢。”妈妈和爸爸端着刚煮好的菜上了桌，朱忆泽选了奶奶和姐姐中间的位置，爬到凳子上，似模似样抓着勺子自己吃饭。
这是有多久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朱孝佳望着饭桌上忙着给忆泽夹菜的家人们，那些过往的辛酸和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值得。
六年前的房间已经被改造成高低铺的双人房。晚饭后朱孝佳就把朱忆泽抱上床，边讲着故事，边哄小家伙睡觉。
“小忆睡着了么？”奶奶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时，朱忆泽刚睡着。
奶奶挨着孝佳坐在床沿，看着被窝里那张小小的脸庞。
“跟孝孝还真像。”
朱孝佳猛地回头望向奶奶，却被奶奶按住手。
“当初你妈和我商量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她不敢在你面前哭，可是心里的痛苦……我们这些大人，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时候，只能选择无条件地去支持孩子的决定。”
“奶奶……”
“嘘，轻点。你爸妈为了你们牺牲了很多……也因为这样，奶奶希望你过得好，不要辜负了你爸妈。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小忆……你有这个弟弟就够了。”
朱孝佳望着奶奶深邃的目光，咬着嘴唇，点了头。
朱忆泽快到上小学的年纪，爸妈决定让他回老家念幼儿园，然后去奶奶教书的小学。而朱孝佳马上就要去H市，开始自己的工作。一回到N市，朱孝佳就带着忆泽去认识自己的家乡，几乎走遍了自己年少时的记忆。
“姐姐，这个冰激凌真好吃。”
星期六，朱孝佳带着朱忆泽在市区玩。路过冷饮店的时候，朱孝佳还是拗不过忆泽，进去点了冰激凌。
“看你吃的。”朱孝佳拿起纸巾，帮朱忆泽擦着嘴巴，“下次叫奶奶带你来吃好不好？”
“好啊……不过，姐姐真的要走吗？”
“是呀！姐姐要去上班赚钱，这样下次才能再带你出来吃好吃的啊。”朱孝佳笑到了眉湾里，朱忆泽好像大人似地蹙起眉头思考起来。
“那好吧，那我就好好上幼儿园，下次赚大钱带姐姐出来吃好吃的。”
玻璃外的阳光照进了朱孝佳的心里，“那我们拉钩钩，一言为定！”
一大一小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映衬着朱忆泽清亮的童音：“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孝佳？”
正在欢闹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朱孝佳捋过刘海，侧目望去，在十米开外愣着的脸，没有大改变，只是成熟了些。
“李琛？”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李琛露出一如当年的笑容，快步走到朱孝佳这一桌。
“这么巧啊，居然这样也能遇到你。”
“是啊，都六年没见了呢。你都去哪儿了呀？”李琛的话语就好像六年前一样，仿佛问的是“你昨天在做什么”似的。可是时光的利刃无情地划过彼此的眼眸，疲倦、沧桑、成熟取代了当初的懵懂与纯真。
“姐姐，这是谁啊？”
朱忆泽的声音划破了刹那的静止，朱孝佳回过神，浅浅笑着，宠溺地对朱忆泽说道：“这是姐姐的高中同学。快跟李哥哥打招呼。”
“哦，好的。”朱忆泽舔了下残留在嘴巴旁边的奶油，，然后才似模似样地跟李琛打招呼：“哥哥好，我叫朱忆泽，我今年六岁啦。”
“你好。”李琛疑惑地望了朱孝佳一眼，然后蹲下身子，跟忆泽握了握手，“我叫李琛。嗯……今年，应该跟你姐姐一样大吧。”
“你还真当他是小大人了。”朱孝佳笑着，看着互相打招呼的俩人。
“那当然了。小忆泽都那么懂礼貌，我怎么能被他比下去呢？”李琛笑呵呵地望着朱孝佳，“现在好吗？在干什么呢？是在念书还是工作了？”
“……刚找了工作，下个礼拜就要报到了。”朱孝佳握着玻璃杯，不断搅动着，“你呢？”
“我在外地工作，今天难得回来，几个大学同学在聚会呢。”李琛站起身子，有些许踌躇的样子。
“这样啊……”朱孝佳瞥见他的欲言又止，抢过话头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你的朋友都该等急了吧。我们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嗯……”李琛的眉头微微皱了下，然后恢复了笑容，挥手跟朱忆泽告别，“那下次有机会的话，哥哥再请小忆泽吃冰激凌吧！”
“嗯！”朱忆泽笑着点了头，张开五指挥着手。
朱孝佳看着李琛的身影走远，然后在一个角落落座，与同桌的年轻人谈笑着，那样的场景让朱孝佳有些恍惚。回想起来，算得上要好的朋友的，也许除了那个人之外，也只有李琛了吧。这样想的话，自己真的是够孤单，够可怜的了。孝佳的嘴边漾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牵起朱忆泽的小手，离开了李琛的视线范围。
“嘀—嘀—嘀——”电气门在身后关上，这是开往H市的动车。朱孝佳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捏着车票对着座位号。列车缓缓开动，她把车票咬在齿间，挪动行李架上的物品，腾出空间，抬起行李箱费劲地往里面塞着。正要歇力，朱孝佳突然觉得手上一松，原来是座位上的年轻人起身托了一把劲，利索地把行李箱塞了进去。
“谢谢——”朱孝佳拿下车票，转身道谢。
“是你？”异口同声的俩人大眼瞪小眼，“扑哧”笑了出来。这不是李琛是谁？
朱孝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俩人中间隔了打盹的大爷。列车开始提速，李琛终是忍不住探出脑袋，轻声说道：“孝佳的新工作也是在H市啊？是在哪一区呢？”
“在东湖区。”
“啊？我也是啊。我在Eastel酒店工作。”李琛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名片递给朱孝佳。
朱孝佳接过名片，李琛的名字旁写的是“市场部策划经理”。朱孝佳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是我的前辈呢！”
李琛瞪大了眼睛，惊呼起来：“你也在Eastel啊？”
他的声音引起周围乘客的侧目，更惹得中间座位的大爷咳嗽两声以示不满。朱孝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比照着李琛的名片，按着手机按键。不多时，朱孝佳笑眯眯地指了指李琛，一条短信发送到了李琛的手机：我是朱孝佳，是行政部的新人，请多指教。
这是另一个夏天。车窗外，是满目的绿色反射着夏日阳光。在朱孝佳的记忆里，夏天，总是特别地深刻，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跟夏天有关。许多的故事和决定都发生在这个时节，不是在一片刺眼的明亮之下就是在席卷的狂风暴雨中。
可是她还是喜欢这个季节，那样的明亮与狂烈，才让她感受到生命的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