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方言的姥姥
我是一个在大都市里生长的农村娃,在大都市里生,在大都市里长大,从小的生活条件就比农村孩子高上一个档次,而语言环境更是比他们好的太多。当他们还在为大都市的语言不通而犯愁时,我却能用一嘴流利的普通话走过多个城市。那时的我自认为高出别人一档,直到遇到那个老人。
她是我的姥姥,就是我的外婆。为了这个称谓我不止一次地跟父母,跟姥姥闹过。我觉得姥姥这个词太土,都市的孩子都叫外婆,还叫婆婆,我也要像都市孩子一样。父母虽不同意,但是姥姥无所谓,于是我就这么叫了好几年。
第一次有见到姥姥是在我回老家办户口时,刚下车的我就看到一个身形娇小的老人在探头张望,那个老人看到我就向我跑来,由于我没见过,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父亲说叫姥姥,我哇地哭了,并不是害怕,而是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姥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父亲苦笑,说,这是外婆。我才静下来:外婆好。姥姥满脸堆笑,笑着说:看看俺的孙,长咧多光雯(好看的意思)。小时候的我虽然听懂了,但是却一脸嫌弃,于是用普通话跟姥姥说:外婆,我热,我们回去吧。姥姥似乎对我的普通话没有反应,高兴地说:好咧,这天是闷,回去俺就把风扇开开给俺孙子凉凉。唉,一口的土味。第一眼我就开始嫌弃。
后来我上小学,父母做生意没时间照顾我,便把老家的姥姥带来照顾我,从此,我和姥姥的语言大战便开始了。
每次我跟小朋友一起玩时,姥姥总会在后面说上一句:伟伟,恁(你)别胡乱跑,俺追不上你。小朋友听到后就笑,你外婆说的什么话,那么奇怪。我脸一红,回头就对姥姥说:你回去吧,我玩完自己回去。姥姥不解风情,继续说到:胡说,恁妈跟恁爸就是怕你胡乱跑,让俺跟着你。我脸更红了,回头对她大喊:这些地方我都熟悉,不用你跟着。便一溜烟不见踪影,也不知后面的姥姥是什么心情。
姥姥有钱,我要什么她就买,因此我也爱和她出去。有次我要买一个玩具,姥姥嫌贵便和店主还价,店主听出姥姥是外地人,便一脸嫌弃的说着:外地人还买那么贵的东西,买不起别买。姥姥听到了,也没说什么,仍然用方言说着:俺孙子要咧,看俺一个老人家,就少收一俩个钱呗。店主摆摆手,似乎不愿意和姥姥多废话。我心一横,自己跑回家去了。心想,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再后来,我考上大学了,姥姥也来祝贺我,逢人就说:俺这大孙子够劲,考上学咧。我听着姥姥用方言介绍着,心里一阵犯恶。姥姥,为啥你一直给我“丢人”。
每个人都有要离开的时候,姥姥也不例外。在最后的一个月里,我有幸能够照顾姥姥,为了让姥姥开心,我用了方言跟姥姥聊天,姥姥果然很高兴的跟我唠嗑,我们俩就这么聊了几个晚上。最后我问:姥,恁为啥不说普通话啊。姥姥说:都多大个人了,还学啥普通话,说方言带劲,而且方言能识人,在外掰(外边)碰到一两个说方言的人,白(别)提多亲切咧。我说:现在人都说普通话,谁还你恁说这种土话,多难听。姥姥笑:再难听那也是乡音,再难看的也是家。我不解,但看到姥姥那么开心,也不想驳她的兴。
今年回家看望姥姥,在买花圈的时候,店主说:买啥样咧,有大咧,有小咧,看看这个宽敞不。听着这个土味方言,我不再有反感,反而觉得亲切,于是热情地跟老板谈论起来。这时候不管有多土,我都觉得亲切,因为这是我的家,因为我的姥姥在这。我把花圈放在姥姥的坟头,捧了一坯土,便坐下来,跟姥姥聊聊天。“姥,俺想恁咧。”
这就是我那个只会说方言,说土话的姥姥,这就是我那个让我“丢人”的姥姥,但同时这也是让我懂得什么是家的姥姥。
前段时间有个方言保护政策,让我深受感动。地大物博的中国不应该只有一种语言的存在,语言的存在是靠说,而不是靠写,更不是在博物馆和音频里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