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想

（对于生于内陆、长于内陆的我来说，所谓的海，不过是蓝色的改弦易张。）

也曾在梦中希冀过海的相貌，那是单调乏味的蓝，有种空虚寂寞的感觉，比书上的海，更容易遗忘。

犹记得小学的音乐课本上有一首传唱度极高的歌，“小螺号，嘀嘀嘀吹，海鸥听了展翅飞……”这首依年龄本该在父辈同年里传唱的歌，前些年时时在妹妹的嘴边有始无终的飘出。她喜欢一边打着响指一边喃喃，声音过小，并不害羞。我时常坐在书桌旁覆着书，支起耳朵，斜过眼角，看着她摇头晃脑的得意，听着她倏忽来去的变通之音。她亦会在发现敌情后立即闭口，轻笑两声，再换上一副红色的面具，斗气冲冲的走开。

每每我想笑她似梦醒时的单调声音，却始终被心中怀着的一种时隐时现的缥缈敬畏所束缚，这是首严肃年代的严肃儿歌，也是一首属于海的歌。这首歌占据了音乐课本的两个版面，简单的谱子被铺展开了的海的插图所托着，封固在空气中。一片搁浅的蓝，一片冻结的天，在我眼前活了起来，它顺着我的双手之间，越过手臂，扑进了我的脑子。

我为海举行了不多次的幻想仪式，原来海，是一种浓墨重彩的蓝。

初中时期的音乐老师是一位很知性的女人，美不美未可知，却有十分魅力。没有人不喜欢音乐课，上课铃一响，五颜六色的音符便飘进了教室，经过她的一双叮咚跳跃的手，化成漫天的清风明月，从一只耳朵满进来，另一只耳朵溢出。我常常闭着眼睛享受，飘飘然不能自持。

她似乎很喜欢那首《大海啊故乡》，倘若是新上她课的人，当一坐下座位，黑板的大布屏幕上就出现一位女性，衣着简单站在一片浪花扑朔中，一开口便惊艳。“大海啊大海，是我生长的地方……”歌声最是动人，但对于我这未曾见过海的人来说，没有一点点共鸣的感觉。只是佩服这能够在天地辽阔间肆意纵情之人，是何等的酣畅尽兴呢？

我一刹那羡慕起生活在海边的人了。在小的时候，他们能够在海边嬉笑撒泼，光着脚踩在沙沙的沙粒中，迎着阳光拾取流落的贝壳，小心翼翼，珍藏若宝藏；年岁渐长，他们喜欢把手插在浪头里，感受浪花刚中带柔的教育，那是在告诉他们，做人，要刚直，亦要懂得圆滑；成年了，他们在海浪中约会，在风雨暗夜里因爱而哭，这是青春的酸甜苦辣；成家了，有的人背井离乡，有的人则驾驶着舢板航船，开始在来来回回里与海做着生命的斗争——这抚慰他们童年的海。

呵，也许生命如此，在自然的陪伴里成长，在与自然的斗争中生活。我并不苛责什么，人总是本能向自然索取的。然而我油然而生出一股羡慕，凭什么海边的人，能够得到这海如此之多的赠予呢？大概非是区别对待，但凡在海边，均一视同仁罢了。我有些心痒难耐。

二零一五年，我终究是见到了海的浓墨重彩的蓝。那年十一黄金周，我与一名同学筹划了去秦皇岛的旅游计划。在走遍山海关、望过姜女庙之后，下一站就是南戴河了。那里所谓的大型娱乐中心对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于是我们寻觅到了一条通往未开发海滩的小路。人烟未至处，风景才独好。

半小时的路程见底，拐过一座小山坡，一片海滩悠然而现。左右皆山林，张掖夹着这开朗的地带，山石层层叠叠，似通往沙滩静浪的阶梯。环顾一下，景色尽收眼底。沙滩如同一条黄色绸带，捆住了激情四射的浪，浪则拼命上前，却又软软颓下。此日，天气尚好，白云带风，阳光温柔。我已发现海的招呼。

我兴致冲冲跑过去，冷不防被一阵腥膻呛住，瞬间咳嗽不止。这一下，我对这海的印象转瞬直下。这么不欢迎我么？我顿住脚步，细细打量。一个颠覆我认知的景象出现：这海并非蓝色的，而是一种清中带绿的颜色。在与阳光的融合中，它逐步向远方变蓝，浓墨重彩，近处却是一眼透底。而在天际线，幽深到不近人情，与天做着空间的博弈。

近处远处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又有着难以察觉的层次递进。原来这就是海，它有着清新纯洁的一面，又有着深不见底的沉默。这不似人么？既可以露出真情真性，又习惯于披上厚厚的伪装。真真不假，城府亦真，却是生动。

原来海，是一种浓墨重彩的蓝，也是一种澄澈光明的清。它习惯把真诚给予靠它生存的子民，也会把威严面向多变之徒。但它最似爱玩耍的孩子，不喜生人，又想哄你开心。我站在它身边，确实是心情惬意。

某处延伸出一片石碓栈道，在海水中浸润。我巅过去，寻一块较平坦的石头蹲下。碎块杂乱，和海水粘合，表面形成一颗又一刻的小气泡，不断生出，不断死亡。夹缝间藻类丛生，虾蟹隐没，以此为家。由海所供养的，何止人呢？但凡万物，只要能够接受海，海也会接受他们吧？

我抬头，这海，果然是可敬可畏的海啊。

转过头望去，发现同学已经躺在沙滩上，静静享受海的可亲，如同一尊雕塑。我亦静坐，不思不意，许久许久。

其后我们也曾去过港口旁的海边，人群如织，喧嚣嘈杂。摩托艇在海面得意奔驰，却是另一番热闹，好是好，却有似要使这海的头颅低下之味道。巨轮起航，气冲云霄，又把这天也压下去了。这海、这天的另一面，不太令我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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