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断的翅膀
王涛是我一位要好的朋友。
前些日子老同学小聚时,在一家米线店里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但故事里的主角不是他,而是他的舍友,叉叉。
起初听到这个萌萌名字时,我还以为叉叉是个文弱书生,不过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体型矫健的小伙,叉叉来自河北邯郸,眼神清亮皮肤微黑,五官虽算不得特别俊俏帅气,但带着一份真诚憨厚的阳光。
故事的开始是在2010年,王涛和叉叉他们还在唐山的一所大学读大二,那是个勉强还能算作无忧无虑的年纪。记得应该是在十二月月底的一个夜晚吧,十一点熄灯后宿舍里谁都睡不着,闲来无事大家便聊起天来,男生宿舍的话题无非就是游戏篮球和女生,但那晚也不知怎的,话题拐啊拐的就拐到对未来的打算上去了。
宿舍里六个兄弟,靠门的上铺人称毛哥,因为他的体毛特别多特别重,话题就是他挑起来的。
“将来我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白手起家也中,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毛哥也许是雄性激素分泌过剩,宿舍里他永远都最有激情。
“我想考公务员,我就擅长来话儿跟喝酒,哪怕从村官开始干,我也能爬上去!”说话的哥们儿叫八姐夫,因为他谈过一个女友特别胖,人送绰号八姐。
“嘿!我跟你本事差不多,不过我不想去公务员,进国企那多扎实!旱涝保收,将来我没准还能混个厂长!”毛哥下铺的刚子说到。
之后话题到了王涛这,他想了想,说:
“我可没有你们那么大的理想,将来我能每天喝瓶可乐,有个不那么漂亮也不歪瓜咧枣的媳妇,日子过得平平安安,每天过得快快乐乐我就知足了!”
王涛的愿望跟前两位成了鲜明对比,其实比起后边来,他只能算个过渡。
“我吧,好像比王涛还淡泊名利,我将来听家里安排就行了。”小伍如是说。
“嗯,我跟小伍想法一样,听家里安排,人活的那么累也图不着个啥。”小孩儿在宿舍年纪最小,他也同意小伍的看法。
最后没发言的只剩下了叉叉,毛哥躺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对面下铺的叉叉问道:“叉叉你有什么打算?”
“我啊,就想说相声!”叉叉认真的说。
“你还真想说相声去啊?是,你搁这学校应该算个角,但搁全国还能出几个郭德纲啊?”毛哥泼了盆现实又善意的冷水。
“那无所谓,挣不着钱无所谓,我就活成我自己就行,说相声是我的梦想,就算我将来说到七老八十,台下就个把观众,那我也要说!那也值!”
叉叉的回答坚定有力,王涛回忆说那晚别人的打算都只能算个打算,唯有叉叉的是个梦想,他那话里带着一股子特别的倔劲,我想这应该就是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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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叉叉的相声其实说的也确实有模有样,学校的活动凡是能和相声或者演讲贴上边的,叉叉都会去说上两嘴,因此他在系里也算小有名气。
在这个缺乏勇气的年代里,愿望失败的笑话太多,而执着成功的喝彩又太少,所以数不清的梦想都这样淹没于随波和逐流。
无论梦想如何,温暖的阳光却总会冷酷照亮现实的颜色,那一晚的卧谈在清晨醒来后就好似昨夜梦一场,半大不大的青春就在重复的日子中慢慢流逝,没有人去查阅创业的资料,也没有人去研读职场的风云,也许是错觉,随着青春的迷茫,就连篮球都打得少了几次。
但唯有叉叉,无论他人如何挥霍取之不尽的青春,他总是会偶尔练上几段贯口,顺几个段子,这一切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虽不知叉叉的未来会如何,但也都默默的为他喝彩着。
栀子花开了落了又开,曾经大二的少年也都纷纷穿走进了毕业的典礼,落泪的落泪回忆的回忆,分手的分手结婚的结婚,岁月就是这般匆匆又无常,毛哥签了工作,八姐夫进了私企,刚子和小孩儿听了家里的安排,小伍去了外地,我的好友王涛去了县区电台,得到了一份撑不死饿不着的工作。
“叉叉呢?”我不禁问王涛。
“他么?开始了‘唐漂儿’。”王涛放下喝汤的勺子回忆着说道。
“哦?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就是在唐山飘着呗?”
“对,他进了一家唐山的文化传播公司,工作就是给各个活动或者酒店说说相声,偶尔也负责主持,还真就进军了演艺圈!”
“不错啊!”我不由得赞叹,“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现在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王涛夹了口小菜,继续讲了起来。
2012年叉叉毕业工作后,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扬名千里,但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每一天都在向梦想靠近。
工作的岗位千千万万,挣钱有多有少,劳动有累有闲,但看得多了,其实无非也就分成两种,开心的和不开心的,叉叉就有幸成为了开心的那一类。
用自己的快乐战胜自己的梦魇,并为他人带去阳光,叉叉享受着这种被梦想充实的日子。但是,命运就像个艺术作品一样,总是充满了转折和变数。
那是2014年的夏天,叉叉本是过着崭新的充满希望的一天,但突然坏消息传来,他远在邯郸老家的母亲得了脑血栓,父亲又身体不好,所以急急忙忙赶回了老家,情况真的不容乐观,母亲的病虽然得以控制,但病情不见好转,父亲又忙不过来,所以叉叉思前想后,即便是百般不舍,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的他还是必须回家照顾父母,这对他刚刚起步的梦想来说就如同晴天霹雳,不过叉叉很坚强,从邯郸回来后,他先是自己对着镜子说了几段相声把自己逗乐,然后就义无反顾的辞去了唐山的工作。
临别时,他和每一个好友告别,其中也包括王涛。王涛回忆说,那时候叉叉还是笑着的,不过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颜色。
叉叉回到邯郸后,并没有被生活压倒,他一面照顾家庭,一面继续着自己的梦想,虽然一时找不到像原来那样符合相声演艺的工作,但他也没有放下这个愿望,生活虽然拮据一点,但还算挨的过去,偶尔得闲他就去邯郸剧场外边自己说上几段,无所谓有没有人听,用他的话说,这样才真的练胆儿。
可命运却偏偏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有梦想的青年,在那一年的冬天,叉叉的姥姥过世了。
这一刻,叉叉真的感觉到生活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
姥姥安葬需要钱,妈妈治病需要钱,就算自己可以把自己的一切花销都压缩,但天总要下雨人总要吃饭,家庭生活也总需要钱!
可叉叉,没钱!
真的没钱时,没钱这两个字就是天塌地陷!
叉叉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力不从心,他第一次感到原来自己的梦想,这么的脆弱,这么的,不值钱!
一口流利的相声,竟然都换不来一份生命中最起码的平平安安!
在困难的日子里,叉叉第一次选择了放下自己的梦想,他去了一家房地产当了销售,也许老天并非真的那般无眼,叉叉凭借自己练习相声积累下的口才和灵敏,短短两年就在公司里边混的风生水起,这之后的一路上他如何经历如何坎坷,究竟有没有再去过邯郸剧场外溜上一段单口相声,究竟有没有哪个夜晚会让叉叉再次想起多年前的那场豪言壮志,王涛不知道,因为叉叉什么都没有说。
只知道再次见面时,叉叉已经不是叉叉了。
“那他不是叉叉是谁?是大款了吧?”我问。
“嗯,那是去年秋天吧,几月我不记得了,反正是2016年,叉叉跑业务来了次唐山,那时候我们宿舍还小聚了一次。”
“你这不还是叫他叉叉?”
“可那之后,我们都叫他聂老板了,大肚子,脸都圆了,估计是平时应酬喝的。”
“是啊,人家不一样了,他家里挺好的了吧。”
“那是肯定的,他妈妈的病也治好了,而且没留下后遗症,父亲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自己更是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王涛说到这,嘴是笑着的,但眼睛里藏着一份复杂的情绪。
“聚会上,我们看到彼此活的都不赖,确实也很欣慰,自然多喝了几杯,而且没少灌聂老板,那天聂老板真的喝多了。”
这时我没有打断他,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没有那么完美。
“你肯定想象不到,聂老板喝多后,他竟然抱着我嚎啕大哭了!而且根本不顾形象,一边哭一边大声喊——“
说到这王涛哽咽了一下,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我能想象那个画面,大老板哭的像个孩子。
王涛说完咽了口唾沫,我点点头,一瞬间话太多,不知道怎么说。
聂老板也好,叉叉也罢,再多的不同,也都做着同一个梦。
我曾经自豪的和别人说我是个有梦想的人,甚至炫耀过梦想的力量。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一切只是我无知的自负而已,真正有梦想的人,不以是否将其实现而有所区别,因为有一种梦想,叫折断的翅膀。
聂老板是有这样一双折断的翅膀的,他真的有!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