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傻鱼
01
你好，我叫阿布，是一条拥有帅气外表与纯正血统的金鱼。我所在的族群数量庞大，我的兄弟姐妹也很多，我们生活在一片广袤而美丽的珊瑚区里。
我生来英俊帅气，我的鳞片修长而且是在族群中极其罕见的金色。如此惹人注目的外表自然少不了追求者，就曾有几条小母鱼对我暗送秋波，可她们注定是要忍受悲伤了——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无药可救的爱上了她！她叫妮妮，她拥有娇俏性感的鳞片，她那精致的尾巴一摆一摆的，总是撩动我的心弦，最可爱的是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仿佛盛满了盈盈秋波，总能引起我无限的爱怜……
我做事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想追我就去追了，经过一段时间大胆的追求，妮妮终于接受了我，我们相爱了。当然，过程中使用的那些小技巧，小温柔、小偶遇、英雄救美、若即若离之类的，嘿嘿，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与妮妮相爱之后，我俩曾随几位长辈去旅行了一段时间。听说我们所在的世界大到没有尽头！珊瑚区外面的世界一直是我所好奇的，我从小就想出去看一看。那次我们游了很多个昼夜，去了很多地方，有族群中的长辈照顾，所幸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后来返回了珊瑚区，那段旅行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我和妮妮最美好、最幸福的回忆。
说来也是奇怪，尽管我游过了那么多地方，领略了那么多美景，可我始终觉得，我的家乡——这片广袤的珊瑚区，永远是最美的。尤其是日落的黄昏，阳光映照在珊瑚上，会泛起彩色的光芒，像是在海水里架起的一道道七色彩虹。每当这时候，我与妮妮总会依偎在一起，在五光十色的海水里缓缓游动。唉，如今回想起当初的幸福时光，我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们族群有一位威望很高，极受人尊敬的的长老，传言他是族群里年岁最高的鱼。我有幸见过两面，那苍老而布满褶皱的鳞片，仿佛代表极其丰富的智慧一样让人心生敬意。我们族群也有信仰，我们信仰“大鱼神”，听长老说是“大鱼神”带领族群找到这片安全而美丽的珊瑚区的。而信仰“大鱼神”可以使种族繁荣昌盛，子孙万代绵延不息。
当然，这片珊瑚区不止我们一个种群，我们有很多邻居的。那诚实憨厚的海龟兄弟，雍容高贵的水母女士，总好自吹自擂的螃蟹先生，哦，还有五颜六色的海蛇，虽然他们身上的花纹很好看，但我并不喜欢和他们交谈，他们总是沉默寡言，太高冷了！
当然还有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听长老说，他大名叫“鲨鱼”，是我们族群的天敌。每当他在周围游动，都会引起我们族群的恐慌。当然，勇敢如我自然不会怕他，哦，你不要误会，没人会傻到和他正面决斗，但我有一个只有我和妮妮两人知道的“秘密基地”，那是一个由珊瑚围起来的小洞穴，大块头一来，我和妮妮就会躲进洞穴里，任他在外面气急败坏的游来游去，他那丑陋的大嘴就是伸不到洞穴里来。我们种族一般都有自己的藏身之地，所以那“大块头”往往是饿着肚子兴致冲冲的来，再饿着肚子气急败坏的去。这是我们多年积攒的生存智慧。
而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他们并不是被“大块头”吃掉了，而是被“大鱼神”召唤走了。
在我有生之年里，见到过几次“大鱼神”的召唤，那场景蔚为壮观：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划过我们头顶的上空，那黑影庞大到无与伦比，连“大块头”鲨鱼在它面前都渺小的像蜉蝣一样。然后一个奇形怪状的网状物体从黑影上投下，就像是上帝从世界上空伸下的手掌，将我的几个种族兄弟握在手中，带离这个世界。
听长老说，被“大鱼神”召唤去的人并不会死，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们，见到“大鱼神”，只需要低着头，默念着长老教给我们的话，去歌颂它的伟大就好了。那时候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对父母的离开并没有什么悲伤，认为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每次面对“大鱼神”低头祈祷的时候，都念的一丝不苟，长老教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念错。
直到那次如梦魇般的经历，改变了我对这一切的看法。
02
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我和妮妮正在悠哉悠哉的闲逛。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大鱼神’来了！”如惊雷在海里炸响。所有兄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充满敬畏的看着压向我们头顶的巨大黑影，阳光都被尽数遮挡，海里陷入短暂的黑暗。随后，一如往次，那网状的“手掌”自黑影中向我们伸来。
在经历了短暂的骚动之后，大家都回过神来，低着头，心中开始默默祈祷。正当我专心致志的歌颂“大鱼神”时，我听到了身边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呼喊：“阿布！”我转头，是妮妮！她被那巨大的“手掌”抓住了！我看到了她眼中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的不知所措。
“妮妮！”“我们要分开了吗？”“不，我们不能分开！她要去那里，我就跟去哪里！”在一秒钟之内头脑尽数闪过这些念头，而在下一秒我就再顾不上祈祷，开足马力向妮妮游去，通过网上的孔，一头扎进了网里，顾不上网孔粗糙的边缘将我的鳞片刮得生疼，我拼命的向前挤了挤，和妮妮紧紧的挨在一起。
我和妮妮，还有种族里的其他很多人，被巨大的“手掌”向上拽起，速度非常快，我只看到周围的景物都在飞速的流过。在几秒中之后，仿佛是被重物击中般，一股巨大的压力压迫我的胸口，五脏六腑在剧烈的翻腾，使我完全无法呼吸。那种感觉，比我小时候得的那次重感冒还要难受百倍！我的身体感受不到熟悉的液体流动，我知道我可能是离开了我原来生活的世界。
我被挤在那里无法转头，我看不见妮妮在哪里，哦！但愿她此时也看不见我，因为我想我现在一定是青筋暴起、眼球突出，面部表情狰狞的可怕。但愿她此时不像我这么痛苦……
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我TM就迎来了更大的煎熬。我从那网口中脱落，“砰”的一声砸在了什么固体上。只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摔得颠倒了位置，我努力的聚焦视线，只看见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物向我走来，这种奇怪的生物两肢着地，我努力向上翻着眼睛，还没看清这种生物的上身，就糟了无妄之灾，被这奇怪的生物一脚踢飞，在那平板上翻了几个滚又平擦出去好远。当痛感席卷全身的时候，我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03
在大西洋中心的一艘豪华游轮的船头，拥有大胡子的船长和身边的中年大副在闲聊。
那船长看了看新捕捉上来的鱼，道：“这种鱼啊，我不知道叫啥名，就在大西洋的这一片才有，那红烧出来的味道，嘿，绝了！而且，你猜怎么着？”说完不管大副的反应又自顾自的说道：“我用网捕它们，它们都不知道躲！就在那一动不动的让我捕！哈哈，笑死我了，它们是在向上帝祈祷吗？”说完就讥笑起来，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啊？竟然有这种鱼？他们是被吓傻了吗？”
“他们生活在珊瑚区，不适于大网捕捞，不然早就被我捞光了。我管它们叫‘傻子鱼’。不过味道那叫一个鲜啊！叫厨子们用心点做着，咱们也把价格定高一点，嘿！游轮上的这批客人个个都富得流油，不宰他们宰谁！”
“好的，船长。”
船长拿下巴点了点船头另一侧的木盆：“那边我还留了几尾，等晚上给咱们哥几个打打牙祭！”
04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熟悉的水花冲击的声音，眼神渐渐恢复聚焦，周围是水！这让我最起码能恢复呼吸。向四周望了一圈之后，发现我和我的种族兄弟被困在了这个小小的地方，他们情况显然也并不乐观，在我呼唤了几声之后并没有理我，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我焦急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找了一遍又一便，可并没有找到我的妮妮。我放声呼喊她的名字，可喊了半天也没有回音。正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见了……使我彻底绝望的画面。
一排踢我的那种“怪物”，从我面前走过，而他们手里端着的……
我想起我曾经对妮妮说过的情话：“我爱你，我要把你永远记在心里，即便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可如今，化成灰认不认得我不知道，被红烧了我是真的认不出来了啊……我只能根据外形判断出他们手里端着的是我种族里的兄弟。
我低下头，不忍再看，毛骨悚然的同时悲从中来。毛骨悚然于我那些同胞死状的惨烈，悲戚的是我们竟然被那个什么“大鱼神”的召唤骗了那么久，这分明就是一种比“大块头”更可怕百倍的生物。我仰头放声大喊：“妮妮！”我又想到了我的父母，我感觉到，有眼泪自我的眼眶中涌出。
“不，我不能就这么认命！”在悲伤了一会儿我突然这样想。“我不要被红烧，我要逃出去，我要回家！我要把真相告诉大家！”我努力昂头四望，看到了不远处那蔚蓝色的海平面，那是我赖以生存的世界，那是我眷恋的家啊！打量了一下周围木板的高度，这高度在我状态好的时候能轻松越过去，可现在状态很糟糕，不知能不能……“算了，不管那么多，拼一把，红烧就红烧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一跃。成功了！我成功的越了出来，只是落地的时候那啪叽的一摔又使五脏六腑串位一般的疼，胸中那口气没憋住，呼了出去，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容不得迟疑，我一拱一拱的向木板的边缘滑去。那粗糙的木板划得我皮肤一阵火辣辣的疼，因为无法呼吸，我的目光已经渐渐出现了涣散。
正当我马上就忍不了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离开了木板。一张那种“怪物”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被她捧了起来。按照我的骨气，我本想一口唾沫就喷在她脸上，可看清她的脸之后，我的那口唾沫就没喷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狰狞可怕，从她与我对视的大眼睛里我只看到了纯真的好奇。她的身高只有刚才那些“怪物”的一半，应该还是一个未成年。现实情况不容我多想，我的胸腔已经在剧烈的抽搐，也不知这个“小怪物”能否看出我现在情况很糟糕，我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涣散，周围都渐渐陷入混沌……
05
一个金色长发的可爱小女孩跑到了船长身边，拽了拽船长的袖口：“爸爸，刚才我在甲板上捡到了一条小金鱼，我看它太可怜了，就把它放回了海里。”大胡子船长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满脸的宠爱：“放了就放了吧！咱不差那一条！但你不要再放了哦，再放你这个小馋猫晚上就没吃的了！”伸手捏了捏女孩的脸蛋。那女孩可爱的皱了皱鼻子：“知道了，爸爸！”
06
“噗通”一声，新鲜的空气再次充盈了我那贫瘠的胸腔，意识在渐渐复苏。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海！是海！我的家，我又回来了！”眼眶发酸，又有要流泪的迹象。我抬头远望，那“大鱼神”在轰鸣声中载着那些“怪物”渐渐远去。对了，还有那个善良的“小怪物”，是她救了我吧……
我潜入海里，环顾一圈。这个地方我旅游时来过，没想到已经离家这么远了，我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向家乡，那片珊瑚区奋力游去。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大鱼神”的秘密告诉给大家，我想：我会不会成为我们种族的又一个英雄，即使长老也会被我鬼门关上走一遭的经历折服吧！可看着周围曾经跟妮妮一起游览过的地方，我们在一起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又浮上心头，然后无可避免的悲从中来，眼眶发酸……
终于，终于到了我的家乡。我打算以一个石破天惊的方式开场：“同志们，我回来了！”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嗓门了，效果很到位，族群的很多兄弟都从四面八方游了过来。等大家看清楚原来是我，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我的二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阿布！你怎么回来了？”
我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说来话长了，各位，是这样。那‘大鱼神’根本不是什么神灵，而就是一种恐怖的生物，他们生存在没有水的地方，他们把我们捞上去也根本不是去什么另外一个世界，而就是想吃掉我们。所以，大家下次见到‘大鱼神’一定要……”
我看着各位都表情僵硬的怔在原地，可能是我说的话太过震撼了吧！他们一时愣住也是正常。
我二叔慢慢的游了过来：“孩子，你说啥？还有生存在没有水的地方的生物？”
“是啊，‘大鱼神’和上面的怪物，都生存在没有水的地方。还有那个挺可爱的‘小怪物’，就是她救了我，我挺感激……”
众人的表情在僵硬中又多了一丝古怪。
倒是我二叔，有些悲伤的说道：“唉，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了呢？没有物种能离开水而存活。即使连最威猛的鲨鱼也不能。我们还没有看到过得到‘大鱼神’的召唤又被退回来的，唉，可怜的孩子，可能是你的智商不足以得到‘大鱼神’的召唤吧！”
众人的表情又有变化，在古怪中又多了一种恍然与怜悯。
我已经出离的愤怒了！竟然被怀疑智商有问题。我向大家大喊：“大家请相信我，我亲眼看到咱们的同伴被杀死！那‘大鱼神’就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咳咳”，这时，长老慢慢的游了过来。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立马有人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长老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我两眼，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唉，可怜的孩子。”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怜，可怜你大爷啊，老子智商没问题！我忍不住大喊：“我说的是真的！那‘大鱼神’就是一个怪物，下次它再来，大家千万别祈祷了，向躲鲨鱼一样躲开就好了！”
没想到，那就要离去的长老又缓缓的转过身来，脸色阴沉的可怕，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可能它真的是怒了，声音沙哑中带着尖锐：“你个傻瓜，你懂什么？向‘大鱼神’祈祷是咱们族群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只有向‘大鱼神’祈祷，我们种群才能繁荣昌盛，生生不息。不向‘大鱼神’祈祷，我们会遭受灭顶之灾的，你个无知小子，莫要再胡说八道！”
众人的眼神又有变化，在怜悯中透露出了些许敌意。
也许是我从来没有听长老这么气急败坏的怒吼，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我二叔连忙上来打圆场：“算了，算了，阿布可能是生了什么毛病！”把我拽着离开了。
那天大家就这么不欢而散了。我当然没有放弃说出真像，我得空就跟别人讲我那天的所见所闻。可他们都不信，还向看傻子一样看我。
我始终没有放弃。过了好久，那条“大鱼神”又来了，果然，大家还像以往一样，傻乎乎的站在那祈祷。我那天则是发疯般的大喊，我叫他们快跑，我撞翻每一个在那祈祷的人，可没有丝毫效果，大家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我眼睁睁的看着又有几十个兄弟被那“大手”抓走了。
“大鱼神”刚走没多久。种群的管理层在长老的授意下，把我找去谈话，为了避免被驱逐出种群，我只好答应以后再也不说我那天的经历，再也不打扰大家祈祷。
而那天之后，在种群里，再也没人理我了。我总能听到大家对我的窃窃私语：“唉，你看长得挺帅的一个小伙，谁想到会是一条傻鱼，也特挺可怜的！”我对此只是翻个白眼以示敬意。
我没有了朋友，我越来越孤独，我在珊瑚区里独来独往。我无法再阻止大家祈祷，但对我来说，最危险的事情有两件，第二是“大块头”鲨鱼，第一则是“大鱼神”。
每当听到“大鱼神”来了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躲进我的“秘密基地”。可有时躲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旁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我最珍爱的妮妮……
现在，我把这件事讲给你听，你知道了吧，我！真的不是一条傻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