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书五：羽翼

天津塘沽发生大爆炸，很多人死去。同一天，一个记者跳楼自杀。我不喜欢苦难。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见过了多少贫穷、老病和默默的消亡。老实说，我怕了。寄居在这片土地上，知道其中的难以承受。那岂是一句“人生太苦”可以诉尽的？

人类本应万事效力，但大多数时候，每个人却都是孤立无援的，我们不得不独自去打过那一场场艰苦的仗，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最后习惯默默的在黑暗中掩饰伤口，继续上路。

因此，当昨天谈起老一辈对孩子的保护时，我很愤然：为什么父母不能对孩子多加保护？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如果我有无穷的羽翼，我也愿意保护你一辈子。只不过，很显然，我做不到。

现在你还不能问我对你以后的希望，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想起这个问题罢。既无能保护全程，于我，实在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如此已足。

我并不希望你做理想主义者。我希望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这世上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是为他人做梦的人，但很少人愿意醒。

但我们每个人都不是万能，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我们每个人都不是救世主，都没有能力为世界策划一个完美的结局。你只需要，认清你自己，涂抹你自己喜欢的天空就够了。至于拯救世界，为天下立标，等你真有这样的能力再说吧，在我一生，还从未见这样的人类。

我也不希望你读太多的书，尤其是为读书而不去世上行走。人类有热爱自由的天性，永远希望拥有一双翅膀，可以让自己随心所欲。但自从有此梦想以来，那些扼杀自由的手段也从未停止。

那些写在书上的想象和自由，满满都是鲜血的痕迹。如果只读那些想象的话，永远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其实远非光明。一双幼小的羽翼和无助的身手，对抗不了那强大的刀枪和人心。

我也不希望你做一个最优秀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实每一个所谓最优秀的人，都必然要经历这世上罕见的事。他所面对的成功的诱惑，失败的摧毁，对世态的失望和绝望，甚或每一次时机的选择，都未必是一个轻易的决定，所得所失实在难以评估。

千百万人中，这样数十年的搏杀中所养成的生活，所付出的成本之大，我猜大概并无多少幸福。

这世上，金钱填不满人的灵魂，赞誉填不满人的欲望，即使如所罗门般富有天下万物在手，不是仍然要发出“虚空啊虚空，一切都是虚空”的呼号吗？权力和资本都有生命，那些看起来灿烂的生活，又有多少属于人自己？

我希望你乐观，心胸阔达。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希望你此生不遇灾难。希望你平平淡淡过完普通的一生。希望你拥有自己喜欢的生活，希望你拥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希望你有上帝眷顾。

我希望那些如浮云一样的争吵、赞美诽谤、金钱、权力甚或一切支取人生命的东西，都不入你的心。

黑暗无穷无尽，但我希望你向光而行。选择一个可以让生命盛开的地方，选择一个自由而美好的角落，能够遇到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幸幸福福的过完这一世。

也许你会惊讶我为何期望如此之低？我想以后你会读到，魏晋时期有一个狂狷有才的人叫做嵇康，他非常傲慢，以致得罪了政敌而死。但他写给未满十岁儿子的《家诫》，却与现实的他宛若两人。

他教儿子做人要小心，细致到有人争论，就立刻走开，免得在旁惹出麻烦。又告诉他有人要你饮酒，即使不愿饮也不要坚决地推辞，必须和和气气的拿着杯子。很多人不明白：嵇康那样高傲的人，为何教子却要他这般庸碌？

其实他在乱世，哪里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是最好的？他做不到，却希望自己的儿子做到。这是做父母的通病，原谅他们的自私，不过是希望自己儿女的平安罢了。至于其他，实在并不重要。

回想我数十年的生活，岂不也只是得了这些感悟，知晓自己父母的心吗？爱，就希望你平安，让我们能拥有更多的时光陪伴和守望。而且做到这些，实在并不容易。以我的生命看，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之一了。若没有蒙恩的祝福，谁能避免那暴风雨呢？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