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假期
九月三十号晚上,林浩把闹钟设在五点,却一夜没合眼。窗外高架车流像一条不肯停歇的河,他想着:这是三十三岁以来第一个没有加班单的国庆。前年他在珠海隧道项目部,去年在雄安质检站,今年总公司终于把他“还”给了自己。
林浩翻出抽屉里的旧相机,胶卷居然还剩七张,他决定把假期交给这七张照片。
十月一日清晨,他骑着共享单车穿过长安街。路灯刚灭,国旗护卫队正步踏过金水桥,靴子声像心跳,震得他指尖发麻。林浩举起相机,第一张快门按下:一片红从旗手掌心抖开,像黎明被撕出一道口子。
他忽然想起父亲——那位在唐山大地震后参军的山东汉子,总说:“人这辈子,得有一次为国家站直了。”
上午十点,他挤进地铁四号线,去颐和园。后山谐趣园有棵两百年的枫香,他十年前在树干刻过“浩然”二字,今天来找。
游客比枫叶多,林浩绕了半小时,才在最低枝上摸到那浅浅凹痕。他刚对焦,一个小男孩跌坐在树根,哭声惊起一树鸟。林浩顺手拉男孩起身,顺手按下第二张快门:孩子鼻尖挂着泪,却咧嘴笑,背后是裂开的红枫,像两团火抱在一起。
午后,他转场到首钢滑雪场。这里曾是炼钢炉,如今成了跳台。
废弃铁轨横在雪道下方,像被时间压弯的问号。
林浩在观众席最高处坐下,第三张快门给了一位穿国家队队服的姑娘,她腾空翻转,板尾划出半月,与远处冷却塔上的“2022”重叠。那一刻,他听见钢水凝固成雪粒的声响,旧工业与新梦想在同一帧里和解。
傍晚,他随人流涌进前门夜市。烤鱿鱼、炒酸奶、糖葫芦的甜腻混着秋凉。林浩的第四张快门停在一位给孙女戴红发卡的老奶奶。发卡是塑料的,却映出天边的霞。老奶奶说,她一九四九年十月一号的生日,每年都要买样红物件,把七十五年的岁月串成糖葫芦。
林浩听完,偷偷把相机背到身后,用袖子抹了把脸。
夜里十一点,他回到出租屋,发现对门搬来一位新邻居——在地铁里哭过的那个小男孩,还有男孩的妈妈。电梯故障,母子俩提着行李箱站在九楼喘大气。林浩帮他们扛箱子,顺手按下第五张快门:楼道灯昏黄,孩子把一面小国旗贴在墙上,旗角卷成柔软的弧度,像在给疲惫的大人一个拥抱。
十月二日黎明,他登上景山万春亭。
日出前一分钟,整个北京是暗蓝色的盒子,只有长安街一线被车灯刷成金红。第六张快门按下,城市像被谁悄悄拧开了音量旋钮,鸟声、车声、风声一起涌来。林浩忽然明白,所谓国庆,不是七天的假期,而是把无数个“我”拧成“我们”的那一下。
最后一天,他把相机送到王府井大百货楼下的冲印店,自己钻进旁边的邮局,写了一张明信片给父亲:“爸,我拍下了七张照片,没一张是景点打卡,却拼成了一面完整的旗。您说的站直,我大概做到了。”落款处,他画了一枚小小的国徽。
十月七日夜,林浩回到工地。生活区门口,新挂的五星红旗在路灯下猎猎作响。他抬头,仿佛看见父亲、老奶奶、跳台女孩、戴发卡的孩子,还有对门邻居,全站在那面红布里,冲他笑。林浩把冲好的照片塞进安全帽夹层,走进灯火通明的钢筋森林。
假期结束,但他知道,只要那七格底片还在,他就能在任何一天,把普通的日子过成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