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秀一秀他和她的老浪漫。
他们二三十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走在一起。两家隔得不很远,前边的几十年可能在田间地头吹过同一阵风,可能见过天上漂浮的同一片云,但是两个人走路的脚印从来没有重合过,可是他俩却在一起了,结婚了,组成了一个小集体,美其名曰“家”。
他俩性格截然不同。结婚的原因丝毫不与爱情相关。
可是很奇怪:她的心直口快暴脾气也就他能忍二十几年。
他的少言寡语闷葫芦也就她能总有话和他聊。
结婚后的一两年他们的集体增加了一个成员。过了几年再添一丁。
没孩子的时候会吵架,有了两个娃就更不必说了。为他该不该外出打工挣钱吵,为什么时候该给庄稼灌水吵,为家里养的几头猪几只鸡吵,为娃儿洗澡的水温吵……吵着吵着,娃娃就长大了。
娃娃长大了他们还是你一句我五句地打嘴仗,水稻花生娃娃猪牛是他们不变的主题,只是他们就吵一二十分钟就不吵了,再不会两人气急了就你抄锄头我拿棒槌嚷嚷着要打人了。
一年四季,三百多天,他们今天重复昨天的对话,夏季接着春季的活儿干。
按理说春天是个惹人高兴的好季节,可他俩总是会被两个娃的学费愁上好些天,其间缺不了一天一次的争吵。她四处打听终于在外面找到一份他可以做的事了,两个人也就不吵不闹了。天晴时他拉着牛扛着犁铧去垦地,她挽着小竹篮跺着细碎匆忙的脚步去菜园栽菜。他回家时总是一身臭汗,她就一边埋怨一边给他打好洗澡水催他赶快去洗洗。她说下雨就是老天给农民放假,所以他可以好好窝在床上睡一觉然后蹬上那双黑胶鞋去田里看看水放放牛,她喊他把草帽带上,他小麻点儿雨怕个啥听也不听就出门了,结果耷拉着一头湿头发湿衣服回家吃饭。她在家哼着小曲儿给他补衣服,一边补一边和娃抱怨他不知道珍惜衣服把衣服这里扯个口子那里撕一条缝儿。看着他进门,得,吵!他出去打工的前一晚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陪着她边剥花生种子边看电视边东拉西扯早早地睡了,他不管行李,有她呢!她剥完花生就关了电视留一盏灯给他清理衣物,白汪汪的灯光里他安安静静地睡着,她这个抽屉那个抽屉地拿长袖短袖叠好往袋子里装,最后还在袋子里放了一包他最喜欢吃的炒花生。
夏天天太热了她总是打电话叮嘱外面的他多买冰棍水果吃不要舍不得花钱。他话少,前几天主动打电话给她也说天气这么热不要太急性子活要慢慢干过几天他就回来帮忙。果然他第三天就一手提着塞满了他旧衣服的灰白色袋子一手提着她爱吃的苹果出现在门口了。而后他俩就一前一后上畈下畈,她在后边儿给他准备茶水,又提前回家做饭。
夏天的热气一散,秋天说来就来了。收完花生和稻子,他又匆匆去了外地挣娃下学期的学费,包里装的是她补好洗得干干净净的秋装。天上没有云,太阳跑得老高,风一卷儿一卷儿地轻轻吹,她牵着老黄牛,小牛在后面小跑着。“今年‘秋老虎’走得早哩!该种胡萝卜和菠菜了吧?……”她把平时和他唠叨的话都说给两头牛听,牛的耳朵一扇一扇,她就呵呵地乐。
下过几场秋雨后冬天就近了。他打电话叫她早点加上秋裤,免得风湿腿又疼。她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叫他管好自己,却没有发现自己眼神都温柔了几分。过了些天,两个娃回家了,他也回家了。娃在正屋看电视,他俩在厨房做饭。菜是她前几天从地里拔回来的红萝卜白萝卜外加他买回来的几刀肉。她在灶台上飞舞着锅铲,锅里热气腾腾,滋滋作响,他在灶口埋头加火。她说要大火,他就加了三火钳松树桠。她尖声叫火太大了把菜烧糊了,他就赶紧拿火钳把火扑小点。他俩合作做饭的时候最和谐,轻声细语,说说笑笑。说着说着一盘飘着香气的萝卜炖肉就出锅了。两个孩子闻着味儿就立马凑过去用手拿着吃。他俩就看着两个孩子一边笑一边叫他们不要把嘴巴烫了。
南方的冬天来得悄咪咪,北风带着阴云赶走了暖暖的太阳,天气说冷就冷了。天一冷,她就着急着要去山上砍柴,。。。。。。。。。。。
两个娃有时候对他俩开玩笑:妈,你爱我爸不?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笑意回答:还说不爱,爱得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呢?说完就偷瞄他,发现他眯着眼睛嘴角也带着笑。心情如果不好,她就会对娃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哪里有什么情呀爱呀的,谁让我这辈子遇着这样的一个人呢,将就着过罢了。
娃转而问他,他就把手插在口袋里闭眼装睡,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贾平凹写,年好过月好过日子不好过。诚然,柴米油盐一顿难少,功名利禄不时缠身,一天天地为了这些东西操心忙碌,总会有厌倦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关于爱的热情也消耗殆尽了。到了那个时候,真正维系两个人“家”的关系的,是相互容忍相互习惯。到了那个时候还能互相不离弃的,两个人之间的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而不是爱情了。
就像他和她,纵使没有相识于爱情,历尽琐碎与重压依旧相扶相伴于亲情,演绎一段别样的浪漫。
(2017.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