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街坊

2018-07-25  本文已影响0人  板桥_郑老汉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倒流回上世纪的70年代,你从空中俯瞰西安城。出了朝阳门一口气向东,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

      大路两旁还是许多农田,上面种着庄稼或者蔬菜。中间间或有星星点点的建筑。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不少,几乎没有汽车,偶尔跑过去一辆卡车,最常见拖着长辫子的电车,再有就是马车,赶马车的老农怀抱长鞭,闭目养神。老马会自己认路,常常边走边拉。马屁股后面会跟着几个欣喜若狂的小学生,捡马粪如同捡到了宝贝。他们要把马粪交给学校,学校不知道怎么才能交给生产队,好支援农业生产。

      某天假如运气够好,你会发现,人们被组织起来立在这条马路两边,男女老少夹道欢迎一溜车队。车队前面跑着两轮摩托负责开道,后面跟着敞篷车和大红旗,大家伙嘴里喊着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敞篷车上站俩老男人,一位是中国人民伟大领袖的好朋友,柬埔寨的流亡国王,西哈努克,他咧着招牌式的嘴微笑,温文尔雅,频频挥手向两旁的吃瓜群众示意。(说白了那时候他就是只丧家犬)车队今天要去西安东郊的半坡村遗址参观,旁边另一位是陪客,我们陕西省革委会的主任,大干部李瑞山。

    这条东西大道就叫长乐路。沿此路东出西安,可以一直到达临潼。那有著名的贵妃池,和后来发现的兵马俑。长乐路在50年代经过苏联人专家的规划。当时的设计比较超前,路面足够宽,中间有绿化带。50年代铺设的沥青路面一直用了50多年。

    假如你那时乘四路或者五路电车,出了朝阳门沿长乐路向东,你会依次路过陆军医院(后来著名的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苗圃路十字,十字路口花坛里,背东朝西赫然立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搪瓷牌子,上书挺吓人的一句话:“外国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接下来一站是东郊第二职工医院,然后是东红百货商店。

      东红百货店的马路北面,是一大片三层高,青砖灰瓦带烟囱的苏式建筑楼群。这片楼群就是我要讲述的36街坊。

      继续向东,你会路过第一个大厂“西光”,下来就到了万寿路十字。十字路口四周,遍布当时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国营的商业网点。比如,十字路口东北角,是国营万寿餐厅。西邻是国营万寿路理发馆,再隔壁是国营万寿路摄影部。

      很快的穿过幸福林带,会遇到幸福路,南北向。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苏联援助了156个重点项目,在西安的东郊落地有六七个,全部是国防项目,常规兵器制造。沿幸福路由南向北依次是“东方”,“秦川”,“华山”,“809库”,“黄河”,和“昆仑”。这些工厂的大门都是坐东朝西,一般一进大门的三层的青砖灰瓦的主楼就是厂办公楼。后面才一字排开高大的厂房。这几个厂子的东墙外有条南北向的铁路专用线,在东北向与陇海线相接,毕竟生产的是军火,必须有点儿特殊保障。

    在那个年代,每个厂都起了一个高大的名字,以假装遮人耳目。比方,黄河机械制造厂,他们是造雷达的,内部的代号是786厂;我们昆仑机械厂是生产航炮舰炮的,内部代号847厂。西光的全称是西北光学仪器厂,生产军用瞄准仪器。大到飞机上的投弹瞄准设备,小到部队连长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这个工厂都能生产。六七十年代,他们生产的民品,华山牌135照相机很出名。

    每个厂子的规模都挺大,职工加家属,动辄上万人。建成投产之后,东郊这一片俨然就是一个国防城。生活在这个片区,宛若一个小社会。苏联人根据他们自己计划经济那一套经验,在这里规划有完整的配套设施。首先每个厂都有自己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有自己的医院,工人俱乐部,澡堂,食堂。其次在这几个工厂的生活区中间,安排有两个全科职工医院,煤站,粮站,百货商店,蔬菜场,电影院,供这几个工厂的职工家属共同使用。

    前面提到的36街坊,就是我们昆仑厂的一个生活区。我们厂还有好几个生活区,如15街坊,16街坊,离我们36有几里地的路程,更靠东南一点。这几个生活区离工厂距离都差不多。昆仑子校坐落在36街坊里头,孩子们上学方便。而昆仑工人俱乐部和后来的灯光球场,则坐落在15街坊,看电影看演出方便。

        一    我们家和邻居

      我家当时住在36街坊,5号楼,东边单元的三层西户。

    36街坊可能是新中国城市化最早的整体围合之一,它几乎是苏联人自己国家公寓小区的中式翻版。图纸应该就是现成的,从苏联拿来就能用。这样可以缩短建设周期,赢得效率。

      整个围合并没有围墙,外圈是一栋栋的楼房。合围内部建有几排长长的平房。平房的日照情况相当糟糕,阳光被南边的三层高楼所挡,室内终年阴冷黑暗。平房的中段设有公共水池和男女厕所。水池上空一年四季开着长明灯,几十瓦的钨丝灯泡泛着黄光。厕所里的卫生状况不敢恭维。每套平房的布局都是里外套间儿。不像楼房里,两家人共住一套两居室,一家一间居室,共用厨房和厕所。所以总体下来,平房和楼房各有侧重,均好性相差不多。

    一号楼是拐角楼,实际上由一栋东西向和一栋南北向的楼,按直角关系连在一起。2号楼和5号楼按东西方向间隔排列在街坊的北边,6号楼又是一个拐角楼。拐角部分有四层高,顶上有个露台,可以直接看到城市南边的终南山和大雁塔。

    六七十年代没有雾霾。看见南山是很随便的事儿。5号楼的后面是大片的农田,是张家庄生产队的地界儿,平常主要是种的小麦,麦收后接着种一季玉米。

    张家庄有几户人家住在离我们街坊几百米远处的地方。四周被绿树掩映,从我家里的窗台远看过去还挺有诗意。下午我们这边做饭的时候,村子上空也会冒出白色的炊烟,最后像雾一样环绕着小村庄。

    春天,我们这些小孩经常趴在麦地里头,学电影里的侦察兵演埋伏,每人都会用柳条编一个草筐扣在头上。看见糟蹋了麦苗,生产队的社员们肯定不答应,经常嘴里吆喝着,骂骂咧咧追出来,边跑边拾地里的土坷垃砸我们,当然,我们几个混球跑的比兔子还快。

      整栋5号楼是原来计划给苏联专家们使用的,建设水准比较高。每间房屋铺有实木地板,走廊,厨房和卫生间是水磨石地面,卫生间里有抽水马桶。其他几栋楼里面条件就一般了:水泥压光的地面,也没有坐便器,使的是蹲便器,蹲久了,站起来两腿发麻。这其实蛮符合我党一贯的政策,上下有别,内外有别

    后来中苏交恶,专家们撤走了。房子不能空着浪费呀,就分给了无产阶级职工和家属们。不仅免费分配了房子,连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在房产科领的。我家就有领了两个双人床,很简单的床头加两块木板做的床板。还有一个简单的木桌子。没有衣柜放衣服,印象中衣服被褥都塞在我父亲不知从哪找来的,大的硬纸壳做的包装箱里。硬纸壳上印着一双胶鞋,上面还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字样,哪个年月的都搞不清楚。

    我家共有五口人。刚开始父母,姐姐和我,四口人住在西户的朝南的小屋里头,还带了一个阳台,冬天可以在外头晒太阳,我曾从阳台上丢了一把铁皮手枪下去,砸烂了我邻居小凉子的额头。爹在阳台角上还堆了一堆沙子,好像把土豆塞到里面保鲜。        70年的5月之后又添了个弟弟。按照厂里的规定,就有条件换面积大一点的房子。大屋的四川人刘力鹏家搬走之后,我们就搬了进去。小屋空出来,搬进了刘叔徐姨一家。

    刘叔和徐姨他们俩都不是陕西人。刘叔好像祖籍山东?我记不清了,好像他应该是个大学生,他在北郊的红旗厂,也就是造航空发动机的工厂里当工程师。经常三班倒,所以在家里并不常见到他。他人很和气,总是笑眯眯的。对我态度尤其好。徐姨,听我妈讲,好像在昆仑厂的工艺科里画图。那也算是知识分子。不像我爹我妈,两个大老粗。

    刘叔家有两个孩子,姐姐叫刘丽,弟叫刘刚。刘刚是他们家搬到北郊红旗厂后他自己改的名。反正他跟我们家做邻居的时侯,我一直把他叫刘童安。

    刘丽比我姐大两岁。童安大我一岁。不知不觉的,我和我姐分别把她们姐俩当了自己的老大,处处跟着别人学。

    七一年的时候,我姐八岁,跟十岁的刘丽学做饭。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各有一个水泥盘的炉灶。

    炉子烧的是蜂窝煤,晚上需要封火,不然炉子灭了,生火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又得点报纸,又是烧劈柴,好不容易把蜂窝煤点着了,上班的时间又到了。所以孩子们小小的年纪都掌握了熟练的封火技术:炉膛底下的风门儿,须留一个宽窄合适的缝隙,保证进风助燃,同时炉膛和铸铁炉盖之间的缝隙得用一把炉灰,巧妙的加以遮掩。炉灰的多少全靠一双小手,灵活拿捏。后来据我姐讲,她做饭就是跟刘丽学的,刘丽做啥她做啥,两家人晚饭吃的是一样的东西。

    刘丽手很巧。她们放暑假的时候曾借过同学的一副扑克牌来玩。把扑克还给别人之前,她用硬纸自制了一副扑克。大王是一条彩色的热带鱼,她用水彩画的很逼真。我当时狗屁不懂,老缠她着一起玩扑克,她还蛮有耐心的哄我。

    刘丽还借过一个做烙饼的铸铁夹子,两个长长的把,类似于最原始的电饼铛。把做包谷面发糕的糊料放到这个夹子里头,再架到炉子上烤。时间够了打开夹子,里面就是烤熟的玉米面薄饼。上面有立体的五角星的图案,口感酥脆,硶牙。一嘴糖精的味道。

    刘童安长了一个极其聪明的脑袋,后来考上了北大就是证明。他小时候个头挺高。他上一年级,我没上学。在家的时候就跟他屁股后面瞎溜达。我俩喜欢在走廊玩塑料糖纸,当时叫玻璃糖纸。我们把糖纸按在墙上,然后用手一吸,谁的糖纸飘的距离远,谁就获胜。开始我俩各有胜负。后来童安趁我不注意,偷偷拿口水沾在糖纸上。这样一来他想让糖纸飘多远就飘多远,我哪能赢得了他。我哭着去找他爸告状。他爸把他收拾了一顿,还送了我一些糖纸。

    人生第一次抽烟,也是跟童安学的。他和楼下几个小烂仔同学跑到我们三楼拐弯处。用捡来的烟头攒了根烟。一人一口。轮到我,我也不能丢人,上去吸了一口,立刻眼冒金星,头晕的很。

    晚上等大人们回家,我内心自责的很,感觉干了天大的坏事。内心挣扎纠结了几下,还是没忍住,告发了童安。他又挨了顿打。我小小年纪也觉得出卖朋友不够男人,承担了良心上的谴责。还好,事后他并没有记仇。

    两家愉快的相处了大概不到两年光景,他们一家就调到红旗厂去了。搬走之前依依不舍。

    一个礼拜天,我们全家坐公交车去他们红旗厂临时的住处去做客。那是个有着几间屋子的平房,他们一家人住在里头,显得宽敞多了。徐姨做了一桌好菜,其中糖醋丸子的味道让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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