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奈何》 文/ by 蒋小黑
【一】
七月十五，中元节。
按照阳间的习俗，这一天他们会释放大量的河灯，表达他们对逝去亲朋的思念。于是每到这一天，忘川上便漂满了河灯，而岸上的魂灵翘首以盼，捞上属于自己的河灯后便托在头上游街，一连七天，是冥界最盛大的游行。
但忘川的对岸却依旧如往常一样。
摆渡人在这里住了三百年，又一次看到了他。
他立在忘川边上，静静看隔岸灯火，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却映不出他心中所想。
“你在等什么？”摆渡人又一次问道
“店家。”他问摆渡人，“店家可有法子让我再这冥界待下去?”
“喝下孟婆汤，可在冥界待一十二年。”
他摇摇头，眼睛仍盯着对岸:“店家还有其他法子么？”
摆渡人低头想了想，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跟我来。”
【二】
摆渡人带他渡过了忘川。
“店家。”他皱了皱眉，“店家这是要带我去哪？”
“去找冥王。”摆渡人忙着系舟，“我没法子，他有。”
【三】
“哎呀。”冥王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你这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摆渡人沉默着，眼睛并不看冥王。
冥王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他，明知故问:“是你想在冥界待久一些?”
他点了点头。
“何必呢？”冥王说道，“不如喝下孟婆汤，前世恩怨都归土。”
“不行。”他语气坚定，眼神却透出迷茫，“我要等一个人，我不能忘了他，我能感觉到，他就在冥界，就在这里。”
“还是个情种。”冥王朝摆渡人眨了眨眼，又笑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琉璃制的小瓶，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摇晃，昏暗的烛火下，隐隐可见瓶里十颗紫红色的丹药。
“既如此，这药你拿去，一颗可助你凝魂一年。但代价很大，我还是事先和你说清楚。”冥王将药放在他面前，“你每多吃一颗，灵魂受到的创伤就大些，转世之后会夭折，你若是将这些药尽数吃下，大约会夭折十世。”
“谢冥王。”他吞下一颗药，将剩下的收入怀中。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冥王笑叹一声:“跟你一样倔。”
摆渡人冷哼了声，算是回应。
“舍得?”
“不舍得。”
“奈何……”冥王摇头。
“……”
【四】
忘川边上的彼岸花又开过了十次。花叶永不相见，次次如此，仿佛千年的遗憾。
摆渡人又在忘川边看见了他。或许是由于丹药对灵魂的损伤，那人的头发已全然白了，十分惹眼。
摆渡人将船靠了过去，他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
摆渡人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店家，”他笑得如沐春风，“我决定去投胎了。”
“那挺好的。”摆渡人落荒而逃。
【五】
十世转瞬即逝，摆渡人再次看见他，已是在转生门前。
因为夭折，他的模样大约只八九岁，走到转生门前时，有微的犹豫。
摆渡人向他踏出了一步，却再也走不出下一步——
冥王拉住了他。
只一刹的耽搁，他便走进了转生门。摆渡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他白净的手上多了一条红绳。
另一头不在摆渡人身上。
原来真是当局者迷。
【六】
冥界的鬼差们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的王会救下一个本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恶人。
那是在行刑途中，判官正宣读着亢长的判决书，恶人双手被反缚，跪在地上听着。
冥王坐在王座上，一只手撑着头打瞌睡。
不知道听到了哪一段，冥王忽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恶人的手。
他看见，恶人的手上绑着一根红线。
好巧不巧，另一头是死结。
真麻烦。冥王揉了揉太阳穴，但是要是任凭这恶人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自己一定会被地藏念叨死的吧？
于是冥王站了起来，指着恶人说道:“这个人，还不能去地狱。”
冥王又想了想，拿出一个理由:“这样太便宜他了，让他先去忘川做摆渡人，渡够一千人。”
虽然理由挺让鬼信服，但鬼差们仍然不理解，因为忘川那一块都是孟婆的业务范畴，现在突然丢这么个摆渡人过去，不是抢孟婆的生意吗？
整个冥界，只有地藏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笑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七】
恶人成为摆渡人的第一天，冥王告诉了他关于红线的事。
“你当时要是被打入地狱，这红绳便永生永世解不开了。”冥王如是说道。
摆渡人沉默了一晌，然后问道:“何解？”
“嘛，因为这旮沓跟天界离得挺远，来去又要办很多手续，月老那家伙的眼神还不太好——不然就不会给你绑个死结了嘛——所以我认为，你不如等够十二世，让死结自行解开。”
“你是说，我要耽误他整整十二世?”摆渡人咬着牙，一字一顿。
“哎哎哎，你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吗？还会在意这个?”冥王挑了挑眉。
摆渡人沉默着。
“安啦，我会想办法的。”
摆渡人双目赤红，做出了一件让冥王惊讶的事。
他跪下了。
“我有个办法。”摆渡人郑重地磕头，“求冥王答应。”
【八】
摆渡人行刑的那天，冥王没有来。
来的是地藏。
判官念着判决书，地藏念着佛经。
“阿弥陀佛，施主肯在忘川渡人，可见施主仍存善意。”地藏双手合十，“奈何施主作孽太甚，贫僧也无可奈何，只能送施主一段经文，希望可以让施主好受些。”
其实冥王来了，他藏在石后，嘴里叼着一根彼岸花茎，双臂抱起，看着地藏:“所以说冥界不适合你啊，西天极乐世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判决书念完了，一旁的鬼差按着摆渡人，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摆渡人又想起冥王曾经对他说过:“奈何……”
是啊，奈何奈何……
何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