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敏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一旦逝去,永难挽回。我不复归,我不复归。"
——萨福
偶然翻到一张留存下来的老照片,我和瞻瞻弟弟大概四五岁,阿敏看起来比我们大一些,皮肤黝黑,眉眼清秀,短发从前额整齐地向两边梳,别着个小小夹子。我被裹在厚厚的棉袄和棉布制的护衣里。阿敏拿着一个显得颇为精致的洋娃娃,搭在我肩上。
阿敏总是笑着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弯弯,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她总会带着我和比我小一两岁的阿雯一起玩,或是爬上她家的小阁楼玩闹,或只是走在镇子的老街上摘摘花草。
她喜欢用扑克牌代表纸票跟我俩玩过家家,教过我们怎么用"城里的新奇玩意儿"涂改液把字抹掉。她还在我的恳求下三番两次地变一个神奇的戏法,送给了我变戏法的盒子。小盒子上面贴了她的大头照,笑得很好看。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下午,阿敏兴致勃勃地摆弄各种小瓶子,在我的脸上涂涂画画。到了晚上,阿敏欣赏着她的"杰作",忍不住笑得停不下来。她骄傲地领着我下楼,奶奶看到我脸上多出了两道橘色的眼影和涂歪的口红,调侃我成了"什么鬼样子",也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是邻居,她的母亲还照顾过我一段时间,我和奶奶常常上她家串门,关系好得很。数不清的晚上,小美奶奶和我的奶奶在楼下聊,阿敏就带我上楼做游戏。到很晚奶奶才会喊我回家,阿敏就哄着我一起下楼。
后来经过她家的时候看到那截短短的楼梯,铃铛般清脆的嗓音就又在耳边响起,牵引我的思绪飘落在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她依旧轻轻地拉着我,在没有尽头的楼梯上笑着、走着,这一次我刻意地拉着她,走得很慢,很慢。
很长的时间里没有见到阿敏。我听村里人说阿敏"长了个死胎",忙跑去问奶奶怎么了。奶奶说阿敏白天夜里翻来覆去肚子疼,却一直瞒着拖着,怕治疗费钱。这几天实在受不住了去看病,医生讲长了个瘤,用城里话说就是癌。说到这奶奶哽咽着落下泪来,我那时不到十岁,只明白阿敏阿姑病了。
有天阿敏突然来了我家。她捧着保温杯,穿着淡粉色的羽绒服,戴了粉色的毛线帽,衬得脸色有些灰暗。我们搬来杌凳子围坐在一块,亲人们只是不住地嘘寒问暖。她回话时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笑,露出小小的酒窝,不是强颜欢笑,是渡过了全部的劫似的,那样的欢快。
这之后过了一天还是两天,妈妈跟我说阿敏走了。好像说是在凌晨里,在病床上离世的,还讲了些世事无常的道理,我全然没听进去,只是望着家门前的草地,痴痴的,又抬头看了两眼石瓦上方青灰色的天。
又过了不知多久,放学时我问奶奶阿敏阿姑走了多久了,是不是有一个星期了,奶奶赶忙止住我没问完的话,教训我小孩子不能乱说。
果真再没有人提起过阿敏。只是在看到小美奶奶时,街坊邻居的眼中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悲悯。
读这首诗,我忆不起蔷薇花是什么样,花开有几瓣,散发怎样清甜的气息,就像我也无法想起阿敏是否生在蔷薇花开的时节,最终又如寂夜的露般归息何处。想必她一定是株甜甜的笑着的蔷薇,在黑色的疆域上安然扎根,那儿没有采撷,不会凋零,只是在静默中盛放。
花开在彼岸,永不复归。只是远远地想望,便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谨以此文缅怀不幸早逝的阿姑。
作者:李青色
2019年3月3日凌晨,于西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