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如果我是塞林格(下)

2019-03-16  本文已影响18人  织旎

(因为热爱写作,所以愿意用心,我是织旎,请关注我)


6

天亮了,我光着膀子找到了在银行上班的杨春红,她骑上电动车送我去老三家。杨春红是个大路痴,我指点了她往哪里走,趴在她背上眯了一会儿。中间迎着喧闹声睁开眼一看,小婊子带我到步行街了。她踌躇着不知道左右,我让她跟着公交车走,跟丢了两班车终于见到了老三。

我的样子差点让老三和他妻子笑到撒手人寰。我看一眼镜子,自己也忍俊不禁。左边脸肿着,上身光着,脚上缠着短袖,后背晒秃了皮。

杨春红进厨房给我煎了鸡蛋熬了粥,我吃了喝了。她又到镇上买了药膏给我擦脊梁,我在床上趴着轻轻呻吟,感叹着我求学的路是多么艰辛。说完自己掩着嘴笑个不停。杨春红擦完又给我捏颈椎问我舒不舒服,她说你们写作的人颈椎都不好吧,我拉拉她的手说还是你好,她象征性打我一下,叫我规矩点。可能就是打我胳膊这一下吧,她高高隆起的胸口颤了一下,阳光在茫茫宇宙中穿越了一亿公里,在即将抵达时被窗帘挡住了。房间幽暗、阴凉,我一把拉过杨春红,把她按在床上,骑上去。她小声叫着,这是在别人家,别这样。我解了她的衬衣纽扣,她两只手护在沉甸甸的胸口。

我脱她裤子时,脸上火热,汗不断往她身上掉,她轻轻举着手给我擦脸。我野蛮地一只手攥住她两只手,压在她的头顶。

老三娟子还有邻居家的孩子在外间打牌,扑克牌一下下拍打着桌面,水杯震颤着,洒到了桌面上。

我和杨春红先后失去处子之身,我们都没有把它留给最爱的人。

我穿着老三的大裤衩叼着烟到外间看他们打牌,杨春红在给老三收拾床,没好意思出来。老三冲我眨眼睛。我也冲他眨,似乎先前惹他的事都不存在了。

我被高三的小个子打了之后,坦克没任何作为,但是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只是和从前大不一样。友情转折是在高一暑假前一天,赶上我们学校的半世纪校庆。坦克的爸爸租下了我们学校的室内体育馆,给坦克办了场个人演唱会。邀请名单里有我和老三。说实话我有些期待演唱会的到来,坦克这次选的歌大多数是我写的词,我的虚荣心让我迫切的想知道赵枳听后的反应。可是,当天下午吃过午饭,老三就在空床板上躺着,我找他时,他说身体难受。我一摸,他的额头滚烫。除此之外我还在他的前额摸到了一手油,我没让他看见,嫌弃地快速擦干净了手。

我自己去了趟体育馆,提前感受着当晚的氛围。最后一阙情歌我一定要上台鼓动大家跟我一起和心仪女生告白,把这历史性的一幕写进校史。在不舍地饶了一圈后,还是决定带着老三回家看病。路上他变得有些腼腆,他跟我说,他就是野孩子,没家教的孩子,别嫌他家里脏。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嘴上虽说,怎么会呢。等真的到了,我大吃一惊。家里就他一个人,家长都长年在外打工。家就仅仅是睡觉的,甚至比不上我们集体宿舍。

老三烧迷糊了之后我根本弄不动他,我背着他紧赶慢赶到了他们镇上的医院,大门已经关上了。天也完全黑了,老三告诉我他的脑袋现在要裂开了。我面对着一列光秃秃的铁栅栏在原地徘徊着没了主意。最后我只能背起他沿着大马路一直走,很快残留的两排报废路灯也看不见了,直到后半夜坦克开着他爸爸的车追上我们,终于找了家村子里的小诊所。

给老三扎针的是蓄着小胡子的年轻医生,医生扎完就和烫了波浪发穿黑背心的中年男子谈论起了婚丧嫁娶。男子显然对谈论的内容很感兴趣,说话时神经兮兮地吸着鼻涕,而且语速很快,不容医生插一句话。桌子上有几根香蕉,男子啃完,皮一直饶有兴趣地攥在手里。我饥肠辘辘地等到老三吊瓶打完,需要换药,我喊医生。中年男子突然失控一样大吼着叫我闭上嘴。医生抱歉地投来一笑。我看了看半昏迷半清醒的老三,又喊医生换药,中年男子说我听不懂人话,把香蕉皮砸到了我头上。那一瞬间我失去了冷静,忘乎所以的问他想怎么样。

“我想你闭上嘴。”

“你为什么不闭上嘴?”

他站起来把最后一口香蕉塞进嘴里,他的背心要让肌肉撑爆了。医生拦他劝他不要乱来,他隔着医生叫我过去,并再次把香蕉皮扔向我,我说去你大爷的。他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推搡开医生向我这边走来。我转脸看老三,老三闭着眼睛一只手单调地扶着额头萎缩在长椅上。男子几步走近我,我才知道要面对的人比我高半个头。

“你是了不起的战士。”他说。

坦克一步迈到了我们中间,坦克比我们大两岁,留过一年级,青筋暴起的胳膊竟然也光滑白皙的可怕。我一下子便冷静了下来。坦克问信不信把他扔出去,他没接话。医生过来换了药。

我和坦克并肩坐回长椅上,坦克问我,让你做的事做了吗?他想知道高三小个子毕业之后去了哪里,让我调查清楚。我从没调查,但是知道小个子住在哪里。我去网吧插上磁盘写小说时遇见过他。他现在跟着他哥混社会,在开发区租房子住。

老三打完吊瓶精神了很多。我问他愿不愿意去找小个子,老三说废话,我要给他点厉害看看。坦克打开他爸爸车的后备箱,里面有四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子,我拿在手里比划着,很趁手。老三也挑了一根慢悠悠挥舞着。车子开到了我常去写小说的网吧,我在里面找到了另一个写作的哥们,十三叔。十三叔是写散文体小说的,边打工边创作,年纪比我们大太多。

坦克的文学社影响力颇大,我们几个人还为此开会决定了以后的创作方向。都市、灵异、穿越、网游小说、校园、玄幻、武侠、乡土,我抽到的是社会现实题材,坦克抽到的是黑道爱情,十三叔抽到的是散文体小说。

十三叔指挥着车子开到开发区,在一堵颓败、断壁的派出所旧址前面停下。十三叔说你们等等吧,四点钟整小个子准时回家。

夜凉如水,我抱着胳膊倚着墙壁等着,十三叔分烟给大家。老三不会抽,坦克接过一支点上了,我也学着抽了起来。抽完一支,十三叔又发了一支,到第三支烟刚点上,小个子回来了。

他转进拐角,沿着断壁往我们这边走,我捏紧了棍子跟着他仨一溜烟钻进了车里,心跳个不停。

他大概远远看到了烟蒂,火红的烟头烫的黑夜嘶嘶冒烟,他迟疑着还是走了过来。坦克说下车,我们一拥而下。

老三用破麻袋兜头套住他,我紧跟着一棍子打在了他肩膀。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哥哥搂着个女孩在后面,现在扔了女孩,自己掉头跑。

坦克追上去,扔棍子砸他。

女孩尖叫声刺穿了夜。

7

往回走时天尚未拂晓,车子停在了村头。我们下了车没有说话,各自在黑暗中跨过泥泞路上的坑坑洼洼。回到老三家,老三慢吞吞地脱着衣服,然后躺到了床上。我瞅了眼床单,先开口跟他说,我习惯了穿着衣服睡。坦克问了句,刚才没打他头吧。十三叔说,这种事我见多了,今天你阴他,明天他阴你。我屏息回忆着渗到麻袋外面的血是不是小个子头部的位置。

老三一句话也没说,很快睡了过去。

夜晚不算漫长,可是回忆起来总有些煎熬。我关了灯和十三叔和坦克和着衣服上床时,忽略了嘴里干巴巴带来的焦躁,忽略了鼻子闻到的剩饭剩菜油腻味道产生的恶心,忽略了漆黑色裹挟下的蚊子盘旋而来的敌意,以及影响我睡眠的坦克的演唱会到底怎么样了。那些值得辜负的大好时光,力不从心的友谊连同记忆里的夏天就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这一夜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老三拿了两把气枪,带我去打鸟。

临近的村落一到傍晚家家户户的门紧闭着,我们转了一圈,林子里的鸟雀各自飞,每一只似乎都落了单。穿过一片密林,石子路上停着辆摇摆不定的火红色色夏利。老三过去拍门拍玻璃,打野战的情侣抱着车座位惊慌失措地看我们,老三叫他们出来,两个人抱在一起不动了,老三拿手机拍他俩,他俩抵抗着叫声连连。

“两百块钱。”老三掏出黑证件。

“派出所管这个?”男的问。

“管,败坏风气。”

“哥,不敢了。”

老三又要钱,男的说,有钱我们不来这里。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惹得男的怀疑我们身份。

“我给你们传网上。”老三要挟。

男的女的凑了七十二块钱给了老三,回去的路上老三咒骂这个世界,我恨有钱人。我说,开夏利的算有钱人吗。老三说有辆车就是不一样啊,打野战我去。

“记得十三叔吗?”我问老三。

“他去哪了?”

“岛城,工地上。”

“一嘴黑牙。”老三回忆起来。

“精瘦精瘦的,跟瘾君子似的,小卷毛。”我也跟着回忆。

突然,老三问我,“你和坦克还联系吗?”

“你还和他联系吗?”

“他去德国了?”

“那晚之后就办了出国手续。”

打完小个子,老三去了内蒙古贩蔬菜,后来去了南方,跟着老乡干了几年室内装修。坦克去了德国上学,没有了音信。十三叔在岛城做了几年园艺,现在工地上。我退学,在最好的年纪当兵去了。两年后在岛城服役见了十三叔一次,然后我阴错阳差考上了军校。然后就没再见。

老三问我有没有十三叔联系电话,我没有,但是可以找到他。

就像那会儿我去网吧找他写小说一样,我总有办法找到他。

我和老三买了动车票去岛城找十三叔。本来没打算带着杨春红,她哭着说我就是很粘人,是不是嫌我了。然后她就跟着了。

当天晚上到了岛城,我们找了旅馆住下。

关了灯,我和杨春红做完一次,她用手按摩着我的腹部说,“我只记得胖子往我内衣里面伸手。”

我看她,虽近在咫尺,但是暗处什么也看不清。

“我反抗了,我一点劲也没有。”她哭了。

“我看到你反抗了。”

“你不要骗我。”

我想了会儿说,“我把他打跑了,他不敢欺负你了。”

“你爱我吗?”

“说不上爱,只是喜欢。”我撒谎。

她抱紧了我,似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隔天吃完早餐,我们挤公交去海水浴场。倒车时有个鸟窝头的汉子顺走了妇女的手机,妇女逆着人流下来,又从汉子手里夺回了。妇女抬起巴掌要抽汉子,汉子直视着她,她没敢抽。老三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了汉子嘴上。

汉子比我和老三绑在一起都壮,他怒气冲冲要掐老三脖子。我从兜里摸出气枪指着他的鸟窝头,老三拿出高仿的警察证。汉子一下怂了。

路人拍手叫好,我和老三颇自命不凡,冲大家挥挥手。路人起哄送他去派出所,然后三五个小青年上来押着他走了。

到了海水浴场,我和老三去公共厕所换了泳裤,一旁老太太卖鲨鱼骨手串,我想着五十四岁的圣地亚哥老人征服鲨鱼的故事,便过去买了一串,准备送给杨春红。杨春红在卖泳衣的帐篷里面换衣服。

老三问我,“昨晚爽不?”

“我有点喜欢她了。”

“她太单纯了?”老三一脸坏笑冲帐篷里看,卖泳衣的老太太用身子挡住老三,不允许他造次。

老三说里面是我媳妇,老太太问这些个都是你媳妇,老三指着我说一个是他媳妇,他愿意我看。

老三看的入了迷,我也跟着望了一眼。

几个小少妇一丝不挂背对着我们,杨春红已经除去了内衣,粉嫩的奶子在胸前跳跃着,忽然用手捂住,两条修长的腿一前一后踩进了连体泳衣。我反应过来去捂老三眼睛,老三已经把春色尽收眼底,心满意足地回味起来了。

游泳时我又想起了胖子欺负杨春红那晚,我在碧绿波浪冲刷下起起伏伏,呛了几口水,眼前的幻景始终挥之不去。

上岸歇息时看见杨春红躺在沙滩上,裸露在泳衣外面的肌肤竟透着股子淫荡。

我自己一声不吭回了旅馆。

8

中午我在读书网发给十三叔的消息得到了回复,我分享了地址链接。十三叔说下了工就过来。杨春红问我十三叔是干嘛的,她说好人哪有叫这名字的。我说一起写小说的。十三叔向来生活拮据,但是日子过的比谁都滋润。他随遇而安,与世无争,而我这种人,有梦想,但通常活得比谁都迷惘。杨春红安慰我,牛逼的人才有梦想。又问我,十三叔帅吗。我说不光帅,还有钱。杨春红盘算着花二十块钱去画个妆,好久没见帅哥了。

她走了,我和老三看着电视斗了会地主,我说了在读书网看到的关于十三叔的消息,十三叔靠着网络文学发达起来了,成了知名网络作家后又顺利成了建筑集团的工头,现在是岛城富人了。老三和我商量着灌他点酒,给他劫了。商量一半我翻着杨春红手机上了趟厕所。又看见了不该看的。赵枳在朋友圈晒今晚返程的机票,下机地点就在岛城机场。然后还有一些之前从未见过的状态,明显把我屏蔽了。

朋友圈里赵枳咬着吸管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一脸茫然的我。我手里握着鼠标,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她的臂弯贴着创可贴,我的臂弯也贴着。我的创可贴是她贴上去的,我当时还用透明胶粘起来了。一个月都没舍得揭下来。照片已经失真,很显然是翻拍的。正确的日期应该是我们高中的时候,临近毕业的夏天,我刚让小个子打了。赵枳约我出来,把塞林格的小说集还给我。我说男女最好不要借书,有个伟人说很暧昧。赵枳说因为借一本书要见两次,一次借一次还。我说见了面还有许多共同话题。我和她漫无目的沿街走着,肩膀距离越来越近,不小心撞了肩。前面有辆献血车,赵枳一脸坏笑问我敢不敢再献一次。

我想起上次扎过的针眼,摇着头说不敢。我跟着她往那边走,她穿着短袖,举着胳膊直接让医生扎针。扎完她一脸灿烂的笑冲我说,一起吧,让我们的成年有一个血的见证。我也陶醉地举着胳膊给医生扎,扎了两针,医生起来喊另一个医生。赵枳笑着蹲了下去。

献完血医生给了我们一瓶酸奶,一个献血证。我问她去哪,她说找个地方休息,怕我失血过多晕倒。我们搀扶着进了网吧,想来夸张,但是谁都没有放开彼此。

我关了机从厕所出来,老三接着跟我探讨劫持十三叔计划,我无心应付他,自己躺到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脑子里却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老三说我这人就是自私。我没反驳,大概是吧。嫌电视吵,我坐起来关了。十三叔来了,顶着一头卷毛。细看,十三叔比过去英俊了。他问我在想什么,我没回应。其实我在想我和赵枳的事还没完。

老三调侃十三叔,当上黑心工头了,自己有豪车就是不一样了。

十三叔说在工地上闲的蛋疼,他握住我们的手让我们摸摸他的蛋。

杨春红见到十三叔很失望。她有小女生情结,明显瞧不上处心积虑的大老板。喜欢的多半是不谙世事的富二代,因为成长的环境允许富二代和她一样善良。

在一家装修奢华的酿酒庄园吃了午饭,十三叔带我们去打高尔夫球。我不会打,出了丑,十三叔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烟熏牙笑我。

“你都这么有钱了还不换套金牙。”我把球杆放到一边。杨春红跑上来送酸梅汤,就端来一碗。我接过来,递给十三叔。

“换牙干嘛,泡妞?”十三叔接过汤一饮而尽。

在十三叔身上看不到可以称之为教养的东西,因此相处起来我也变得随意和自然。

我小时候家境富裕,我爷爷开了县里最大的汽修厂。我记事起汽修厂交由我爸爸打理,起初几年车主络绎不绝。我爸爸嫌我太安静,逼我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跟车主也不认识。想来我爸爸教会了我哗众取宠,我自小便在一群大人中间周旋,出言不逊。我爸爸只好笑着打哈哈,惯坏了,我给孩子惯坏了。说这话我爸爸倍有面子。

惯坏了代表着家境优渥,有条件溺爱孩子。仿佛没有教养才是最好的教养。

只是我爸爸太爱算计,车主吃过亏,以后再不来。我爷爷看风气渐差,拿了资金养老。没几年汽修厂倒闭了,我爸爸就在这一次失败中吓破了胆。

我和十三叔说着我们家的从前,感叹着贫穷让人发育畸形了,又说起我新兵那会儿刚到岛城,和他喝着咖啡徜徉未来的情景。

“你还写作吗?”十三叔问我。

我犹豫了会儿,坚定地说写。

“你写这么多年都没有读者。”十三叔说。

“为读者写最可怜。”

“不为读者为谁,为自己?”

“为自己又何苦见诸文字。”

“那为谁?”

“我也不知道。”

“你们别聊了,过来跟我照相。”杨春红叫我。

我招呼十三叔一起过去,十三叔见杨春红手捂着额头,便绕去车边拿自己的斗笠给她戴。十三叔在工地也只戴斗笠,从不用安全帽。

“我看他不像个好人。”杨春红说。

“人家放下工作,陪你吃饭陪你打球还不叫好人。”

“长得太丑了。”

“我也觉得你挺丑。”

我无心说这话,本意只供调侃,并不是字面意思。杨春红小眼睛盯着我看,突然把手机拍在我脸上,她问我赵枳怎么回事。

“还关心她?”

我看着十三叔走过来,我的半边脸火辣辣的。

“心里想着她还跟我在一起多不好。”

十三叔嬉笑着给杨春红戴上斗笠,杨春红摘下,骂了声滚,把斗笠往山坡下撇去。

“你少在我朋友面前放刁。”

“怎么不去找她?”

“跟你分了再去。”

“那就这样。”她走上山坡。

老三和十三叔吓坏了,喊她下来。

我说要跳就跳,吓唬谁。刚说完杨春红跳了下去。

9

十三叔开车往回走。

“刚才什么感觉,心不心疼?”杨春红仰在我胸口,两只手圈着我脖子。

“你回去好好刷牙。”

“偏不。”她吐出舌头,塞进我嘴里。

幸好,山下面是矮一层的山。

又跟着十三叔逛了几个景点,我们在纪念碑下合照留念我潸然泪下。在岛城当兵时一穷二白,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进了数个祠堂和庵,和十三叔谈着唐诗宋词,无欲无求入了佳境。煞风景的是逛李清照故居我琢磨起了小李和小赵当年在这里过日子,打野战不。

在新修的龙兴寺拜佛,十三叔捐了五百块钱供我们烧香火。我过去插香许愿,杨春红问我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保佑你和赵枳在一起?”

我笑着摇头。

“和我永远在一起?”

不是。

在佛寺见到刚上了底色的财神,老三噗通一声跪下,磕头磕破了脑门。我们笑他,这么虔诚,以后活该你发财。

晚上在十三叔的农家小院红酒混着米酒喝飘了。杨春红到人家地里采摘了新鲜蔬菜给我们剁了又炒,我夸赞杨春红真是只勤劳的小蜜蜂,老三色眯眯盯着杨春红说,真不错,比赵枳好。我扭过脸去问十三叔找女朋友了吗。十三叔说没钱的时候找不到姑娘,有钱了找不到爱情。所以他一直单身。我说把小红花发你吧。十三叔说好啊,求之不得。

杨春红往桌上端肉汤时,老三作势要摸她。杨春红一哆嗦,满满一海碗肉汤浇到了手上,她把盘子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才顾得上手。

我说着一双手都熟了,还在乎盘子。拉着她去洗手间冲洗。

“你觉得肉汤重要还是你的手重要?”我握着她的手腕,在水的折射下检查那两只熟了的手。

她瞥了我一眼,难为情地低下头。

“下次把盘子扔了知道吗?”

“我怕溅到你身上不是。”

我刚要说不只是烫伤了表皮,在凉水里多泡一会儿吧,不然皮下组织也该熟了。杨春红的嘴唇贴了上来。

我们肆无忌惮地吻着,我一只手握着杨春红的手腕,空出的那只手扒她衣服。她小声叫着,这是在别人家,别这样。她挣脱出两只手,护在沉甸甸的胸口。我执意要脱她裤子,她才慢慢迎合着。哪怕在最舒适的一刻,老三偷看以及胖子的猥亵,与此种种又堵在了胸口。我提上裤子往外走,杨春红边整理衣服便问我,能不能穿好了再出去。

我呆若木鸡坐在饭桌,回忆纷至沓来。上军校第一年,有了暑假。我回来找赵枳,也是在这样的庄园吃饭,赵枳起来接电话,撞到了服务员,一碗汤水洒了,赵枳叫着推开了服务员。弄得我身上也湿了。

我的两只手烫红了,问她烫到没有,她检查一遍,松了口气说没有。

吃完饭我们进了一家影院,电影里演了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的圣人,我一再出戏。赵枳是个皮孩子,爱闹腾。她穿着裙子,胳膊上有伤疤,膝盖上涂着紫药水,每次有男生给她打电话,我就摸她腿。她会很认真地推开我。在我们后边有缠绵的情侣,哼哼啊啊喘息着。

几个小时后重复的话题都不知道又重复了多少遍,觉得活着没劲,我们停了话头,不尴不尬相互瞅着。我提议给我们军校教航海课的老教员打电话吧。我不知道为啥这会儿想起他,总之老教员特严肃,和这种场合恰成对照。十三叔打过去,没响几声那边接了。十三叔问他要服务吗,那边挂了。我又打过去,问他,最近还卖屁股吗?老教员说,你怎么知道,谁介绍的?十三叔和老三笑个不停,我觉得老教员太认真了,这么认真的让我们占便宜,我有点过意不去。没了兴致,便跟教员道歉。他大概一早听出我声音了,他又要说话,我挂了。

杨春红把地里的菜都拔了,炖的炖炒的炒熬汤的熬汤。十三叔这才心疼起来,他看着死伤一片的菜地说这个年代的纯文学,就是这个模样。

除了编辑,没人看。我拍拍肩安慰他。他说文学杂志已经成了作者内部的死循环刊物了。我说大环境不景气,我们才要坚持。他说你回部队当你的作家吧,那边有创作津贴。我拉杨春红坐到我腿上,杨春红的脸贴着我的脸说,我得适应一下见不到你的日子。我有点感动。同样是别离,那年暑假过完,赵枳说,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10

我耐心的比较着两个人,猛地叼住了杨春红的嘴唇。

老三滴酒不沾,清醒地看我和杨春红忘乎其形。

我俩亲密了一会儿,我跟十三叔说我们当年的事还没做完。

十三叔问我什么事,我说我走之前的事。

“那是什么事?”

“现在去做完。”我一口闷掉了最后一杯米酒。

我坐上车跟十三叔说我是惜命的。十三叔置若罔闻,换了两次档,我看出他比我喝得多。摇摇晃晃的车子忽而变作蛇形跑,在路口处停顿,蓄意攻击过往车辆。我知道后悔了,盼着有警察在现场枪毙了他。

到了灯火透明的机场,车子和飞机一同停扎实了,我结实地松了口气。

机场外面的空地在一团漆黑中分外辽阔,风吹草低的草坪黑黢黢一望无际,天地在视线尽头勾引牵连。我当兵的第二年分去了民航的场站看守部队的战斗机。每天看着飞机穿云破雾起起落落,太阳一点点踩上山头,一脚滑进深渊,天地分开,合起,我就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什么时候我能坐上飞机去外面看一看呢。

“马上就见到了,很开心吧?”杨春红问我。

“我在想这里这么安静,适合写小说。”

“也适合跟赵枳说情话。”

第一波游客拖着箱子下了机,他们的着装一年四季都有,貌似是从世界各地赶来,几天后再向各地散去。

老三说赵枳出来了,指给我看。我不可思议我内心是狂喜的,是期盼和她相见的。

她挽着跟她差不多高的中年男子出了机场,男子走开了一会儿。老三推搡我上,我坐着没有动。赵枳往我们这边看,男子把敞篷保时捷停在了我们车子对面,挡住了赵枳。

“你不是说她男人是代购日本商品的?”老三捶打着我后背。

老三看见保时捷受刺激了。

“她男人该不会是日本鬼子吧?”杨春红问我。

“中国人,在日本做买卖。”我说。

“你倒挺清楚。”杨春红揶揄。

“等什么,下车。”十三叔下了车,取了后备箱里工地上捡来的几根铁棍。

“算了吧?”我问老三。

“不知道。”老三说。

“打不打?”十三叔举起棍子问我。

“上车。”我说着自己下了车,赤手空拳朝着赵枳和她男人走去。

杨春红跟在后面,她追上来抱住我说,“你不要骗我。”

“放手。”

我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赵枳上了男人的车,车子开走了。赵枳似乎又往这边看了,似乎没有。

随后我们也上了车,杨春红花了钱画的妆已经花了。

“再哭一声就滚下去。”在车上,我紧紧搂着她说。

十三叔酒醒了,我催促他开快点,他上了兴,拐弯时踩住刹车车子漂移出了弯道。

“开快点。”我说。

笔直、冗长的马路在夜灯照射下更显笔直、冗长,路上人车稀少。

“慢点。”杨春红说。

“还能再快吗?”我问。

十三叔挂到六档回头问杨春红,“是不是觉得我丑?”

“你很帅你很帅。”杨春红闭着眼睛紧紧抱着我胳膊。

一直不说话的老三说慢点。

“还能再快吗?”

老三问我是不是想自杀,我笑他单纯,想起出门前我妈要我死在外面,又问十三叔这是最快了吗。十三叔把油门踩到底扭过头问杨春红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帅,杨春红哭出了声。上了黑乎乎的单行道,车子瘦成了一道闪电。似乎我们也在平凡的生活中飞驰了。

11

那晚之后我们再次分手。我回家只呆了一天,一个短篇小说只开了个头,便受不了压迫的氛围。准备明天搬出去住。

中午我去外面看房源,路过赵枳单位稍作了停留。买了束花,抱着进去了。赵枳同事说赵枳已经离职。

我傻乎乎站在赵枳办公桌前,一片一片往下摘花瓣。有人过来叫我,我没理,依旧摘花瓣。隔了不知多久,那人再次叫我。我打眼看是个清洁工。我捧着桌面上的花瓣悉数塞进嘴里。第一次这么吃花瓣是在高一元旦的时候,那会儿还没有挨小个子打,也没有和赵枳到学校外面献血。我抱着花等在大雪纷飞中。赵枳从超市买了雪糕,在冰天雪地里啃着,边哼哼边往教学楼走。我从黑暗中跳到她面前。

“坏了。”赵枳吓一跳,望着我的一大束花反应过来说,“给人一百,钱丢了。”

她把口袋里子翻出来了,空的。

“我……”我忘了要说什么。

“我得回去要钱去。”

我拿着花跟上她,“不是说钱丢了,找谁要?”

“你一直在这等我吗?”

“我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呀。”我自以为这话漂亮。

赵枳从我这里借走了塞林格的小说集,尚未还。

她感叹,“霍尔顿常有,塞林格不常有。”

“如果呢,如果我是——”我对着她背影并没说完,她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我自己一片片摘着花瓣往嘴里填,吃完我找房子去了。折腾一下午也没找到合适的,临近黄昏杨春红到我家,买了一些水果给我家长。

我妈跟我说话时板着脸,跟杨春红说话变得和颜悦色,两个人说长道短,一起做了午饭。连我爸爸都说杨春红脾气太好了。

饭桌上杨春红叫我写个读书清单给她,下午给我送来。我爸爸说不要麻烦,家里的书都在。说着他真的掏出了果皮箱,里面都是我写过的稿子和爱不释手的书。

吃完饭我和杨春红坐在家门口的寂静无声的小操场上,看着淡黄的月亮和来来往往的恋人。我感慨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每一对恋人都陷进了循环往复之中。起风了,黑云压了下来,我说妖怪来了,提议回家睡觉。杨春红脑袋顶着我胸膛,想再坐会儿。蚊子叮得我小腿上都是包,我小心地挠着,她看见了,找急忙慌跑进了操场对面的药店。马路上汽车一阵咆哮,她拿着维生素水跑了回来。

坐过的地方现在空着,她四处找我。

“大路痴,你不怕车撞到。”我从后面抱住她。

“防蚊子的。”她要给我喷到身上。

我往家里拽她,她说想陪着大文豪再坐一会儿。等到我们家长都睡着了,她才跟着我回家。我抱着她睡了过去。晚上我翻身,她又重新钻进我怀抱。“我是不是粘人?”她问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我把胳膊垫在她脖子下面,亲了亲她。

隔天我醒来时,杨春红正在收拾我家里。我爸我妈也都起来了,都劝杨春红歇着。吃过早饭杨春红去上班,我留在家里继续写开了头的小说。

其实全职写作也没想象中的好,我上学不带书,已经当了太多年的全职作家。唯一津津乐道的是现在我有自由。

有了自由,就有了最好的写作状态。

就在我以为全世界都没有办法扼杀我旺盛的创作欲时,一盆狗血泼到了我头上。

我前前后后确认了好几次,这确实是一封喜帖。

我没有穿西装,我穿着拖鞋,头上顶着塞林格的小说集,赴了这场婚宴。为了保持门面,我的司机十三叔开着豪车送我到酒店门口,我下车前,我的侍从老三西装革履立在门口,开了车门。我下了车,他俩尾随在我身后。

我把随份子的钱塞进红包,在红包上签下我的名字。我以为成年之后我的签名会很贵,没想到最贵的签名在这里。我给了一万块钱的红包。钱是找十三叔借的,他说我没别的本事,只有虚伪和装逼。

在红包上写好我的名字,我用手抹了抹,很好,我的名字没有花掉。

我们入座后,喊旁边站着的面容姣好的女服务员过来索要联系方式。小女生矜持着不给我们。我们让她坐下喝两杯,她撇撇嘴,走了。

十三叔安慰我说,真正的美女都是二手,这有啥。

“赵枳可不是。”

“那么漂亮,不定换了几个。”老三说。

“你们不了解她。”我板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脸孔,面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泡。

我跟这俩无知的人说女人和女人可不一样。我当兵走前一天晚上,赵枳去我们家里。饭后我送她回去,在路上她还挽着我胳膊。走了一半路,来了出租车。她走了,我舍不得,拦车跟在她后面。跟着进了小区,她问我怎么跟来了。我说想多和你呆会。其实我妈前一刻还说让赵枳住我们家呢。

下了雪,赵枳楼下有雪白的大象滑梯。她说滑梯吧,然后她滑了下来。她穿着肉色丝袜,往下滑小裙子兜起露到了大腿根。我在下面接着她,她说你也滑吧。我问她冷吗,她说不冷,是棉袜子,让我摸摸。我摸了,顺着又往上摸。赵枳象征性地打我胳膊一下,叫我停下。

我骑到滑梯上,把她压在身子下面。

她说不,躲闪着我的手和吻。

“为什么不?”我问她。我实在没有办法得手。

“你尊重下我。”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赵枳垂下手臂,不再保护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不?”

“不应该在这里,也不应该是现在。”

我又摸她,可能天气太冷了吧,我的欲望已经清零了。

十三叔说,这跟天气没关系。

我说,赵枳说过这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我妈说这是女人最珍贵的东西。”赵枳亲我,偶尔露在外面的舌头冒着白气。亲完,冰凉的两张面孔贴在一起。赵枳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走。

我当兵时手机禁用,和赵枳用最原始的方式联系。总有几封信是寄丢的。考上军校后,可以用手机了。我披着外套到厕所,跟她聊文坛、文学、九零后、塞林格到下半夜。她洗澡时也会捧着手机跟我说话。她白天上课直打瞌睡。从不挂科的,现在挂了科,又重新考。又挂了。

第一年学校放暑假,我回来了。和赵枳见面疯狂弥补着彼此缺席的日子。赵枳已经大三,在另一个城市实习,我们见面的时间尤其紧迫。暑假结束我在回去的列车上,突然想跳下去,终究没有。也没有再和赵枳联系。

我知道我们盼了多久才盼来这次相见,我们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形式的别离。

“我一想到又要披着外套到厕所聊文坛、文学、九零后、塞林格到下半夜,洗澡时也会捧着手机说话。白天打瞌睡,不能好好工作。日子一眼看不到头,瞬间崩溃了。”我跟十三叔说。

十三叔和老三都沉默了。

12

婚礼开始了,证婚人说了一通话,赵枳和她男人都说着我愿意。司仪说男般女配时给我恶心到了。静下心一想,般配也不单指颜值,也便释然了。喝酒时出现了小插曲,酒店谢绝自带酒水,新郎同店老板吵。进来一堆保安维持秩序,新郎火气仍不减,嚷嚷着换地方吃饭。我招手跟刚才的女服务员说,酒我请了。十三叔说,你自己疯吧,别找我借钱。女服务员当了真,过来报账我忙说我是新郎的亲属,记新郎账。

新郎新娘依次敬酒,敬到我们这桌,也没有多说话。赵枳依旧美艳动人,我们喝了酒,我便准备回去了。老三要唱首歌给他的女神赵枳,刚拿起话筒,女服务员说一首歌两百。老三给了钱,问她,那我唱一晚上,都是两百吧。女服务员说,一次两百。老三一脸淫荡冲我们笑,看来你们不便宜。

老三半吼半唱把烂大街的《爱情买卖》深情演绎了一遍,冲下去弹了贼有钱的新郎一个脑瓜嘣。弄得新郎摔了筷子,要赶我们走。我指着老三,恶声恶气问女服务员,人家大婚,你就由着他闹。女服务员说,顾客是上帝,给了钱了。

我问她有钱你什么都做,她说基本是。

好,我也拿出两百给她,让她放《分手快乐》。

《分手快乐》的副歌部分响彻婚宴大厅时,我们夹着尾巴逃了。

在车上我又想起那一晚。我当兵走前一晚,赵枳过来陪着我妈烧了一桌子菜。饭后我要送赵枳回家,我妈说,这都几点了,让你同学在这儿行了。我有点吃不透我妈什么意思。我拿了外套给赵枳:走吧,再晚点坏人都到街上了。家门口的一旁是未完工的寂静无声的小操场,雪花从深蓝色浩瀚夜空打着旋儿下来,赵枳的高跟靴子在覆盖薄雪的大理石板上打滑,她顺其自然挽着我胳膊。

一排蜡黄色街灯挤出轻柔光线,把夜晚笼罩成黄昏,一切气氛都在柔和中沉淀。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问我们走不走。赵枳收回了手。她说,很开心做你女朋友,遗憾只是一场雪的时间。

我抬头看夜空,雪刚落下,便停了。

下午我换了体面点的衣服坐十三叔的车接杨春红下班,杨春红今早上说要我去她家,她家长要见我。

我跟个傻缺女婿似的提着脑白金去了,杨春红的妈妈忙着做饭,她爸爸同我攀谈了几句,沏了茶,也跟着做饭去了。非常朴实无害的家长,我跟杨春红总结道。问及我表现怎么样,杨春红说,可以夸张地说下最近干的事业,作家梦啊抱负啊啥的。我说好,那你等着吧。

吃饭时她爸爸问起我做什么,我说在家写作,然后起了头,说起我的写作梦想,文坛现状啊,两个家长对视着,都没有接话。

她妈妈问我,年纪轻轻,没找工作。

我说我现在能混个酒足饭饱。他俩没应,各自往碗里捡着菜,我看不出什么态度,看杨春红,她也不知道。送我来的时候十三叔还说要我酒足饭饱勾二嫂,我想起这茬突兀地笑了起来。杨春红用肘子碰了碰我,她是有点不知所措,我擦擦嘴说吃饱了,然后拿出了塞林格的小说集给杨春红作纪念,起身走了。

我有点反感上一代人,做什么事阴森森的,不摆在明面上说。四年前我放暑假,和赵枳在我们村口接吻,我妈撞见了。要赵枳去我们家玩。因为再往前推,我当兵走前赵枳来我们家和我妈做过饭。饭间赵枳无意提起我年轻冲动的事,我妈听出了端倪,原来由头是赵枳。赵枳在的时候客客气气的,走时我妈还送出门去,喊着以后常来玩。她一走,我妈板着脸让我们分手。我妈说赵枳是个陷阱,无论如何不同意我们来往。

十三叔掐着表说你够快的,我说快点找个馆子混个酒足饭饱吧。

车子发动起来,杨春红挡在前面。

“你出来干嘛?”

杨春红上了车,“你当了大作家会不会忘了我?”

她眼圈红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力不从心。我乏力地抱着她,也不劝,两个人只是抱着。

“你说,你当了大作家,先感谢谁?”

“感谢你。”我哭着说。

“你能当大作家吗?”十三叔问我。

“你觉得呢?送我们去宾馆。”

杨春红掐我,我说,送我们回家,回我家。

几天后我们在火车站告别,我和杨春红拥着接吻,那股糜烂的味道终于留在了我的口腔。

火车开动,杨春红、老三、十三叔竟然夸张地追着火车跑了起来,我的脸摁在玻璃上瞅着他们乐得不行。一路上火车开过的尽是贫瘠的土壤,枯干的溪河,连绵起伏的墨绿青山,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远离了高楼大厦和城乡结合部,远离了郊区的鱼塘和生长旺盛的杂乱无章的芦苇荡,城镇里嘈杂拥挤浓烟滚滚的化工企业,广袤的未经开采的农田,蔚蓝壮阔单调如一的海湾,最后逼近了另一个现代都市里数不过来的写字楼和年轻靓丽的男男女女。

我又活生生回到了考军校之前的军港大队。我被退了学,但是档案顺利退回了这个单位。我以为我们军港大队的队长会说回来了就好好做人之类,谁知道他握着我的手一脸冷峻问,怎么不回去当你的作家。我想起就是前几天我还在岛城的龙兴寺许愿,许了什么呢?

如果我是塞林格?

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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