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我的梦境

我背着一只大大的双肩包，快步在公路边上行走，天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我得赶在雨点掉下来之前躲进车站的凉棚里。其实我带着伞，就在包里。我清楚地记得我把那柄蓝色折叠晴雨两用伞竖着塞进包的左侧兜里，如果突然下雨，可以迅速拿出来撑上。可是我不希望用到伞。因为撑开之后，雨伞上就会落满水，上了车就需要用手提着它。

伞上的水有时候会蹭到别人的身上，遭到人家的白眼。之前我就因为坐公交车提着把湿伞，被一个带着大圆金耳环的阿姨骂过。虽然过去了好几年，可她那张油光粉面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我仿佛又看到那两片因为生气而变得扭曲的红红的嘴唇，成四十五度角竖起来的黑黑的眉毛。看着点，你都把我新衣服弄湿了，这可是限量版！她尖利的叫声换来了全车厢人的侧目和我唯唯诺诺小声地赔不是。

车里人不多，只有我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士没有座位。我披着全车人的目光窘迫地离开那个女人，一步三摇地移至公交车门口，那里有一根竖着的立杆，我用胳膊搂着它，腾出手来小心地把湿伞收好，塞进书包。我偷偷看向那个女人，她也正在瞪着我，她的眼神里满满的鄙夷。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穿了一个星期的校服有点脏，衣服的前胸是白色的，上面有几颗黄褐色的小污点，不知是果汁还是墨水，妈妈洗了又洗，也洗不干净。就这样凑合穿吧，反正再过半年你就毕业了。我无法读懂那女人眼神里的东西，只好心虚地侧过身再不看她。不看她却无法忘记她，她用这种方式让我记住了她。

离车站还有不到一百米，雨点噼里啪啦掉在我的头上、脸上、脖子里、衣服上、书包上。坚决不拿伞，跑！我甩开腿大踏步向着车站来了个百米冲刺。跑到了，我气喘如牛，手扶着车站凉棚的木头框努力调整着呼吸。幸亏跑得快，身上并没有湿太多，我不禁有些得意。

听不到雨声，雨好像停了。天空的西南方似有一大朵黑云，快速地游走，一会变成黑熊的形状，一会变成大象的形状，一会又变成两朵，像两只黑色的山羊，犄角清晰可见，一会又化作三只小鸡互相追逐着。我似乎等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下来，也可能是阴的黑，怎么没人等车？车怎么还不来？我焦急地四处张望，路上看不见一辆公交车，就连小汽车大卡车也看不到。这是哪里？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记得学校刚刚放假，我背着大书包准备坐车回家去的。可是车怎么没有？一辆也看不到？我慌了，心口似有个鼓手在拼命地敲打着，节奏很乱，听不出调。

“老爸，救我！”我大声喊了一句，忽然看见爸爸骑着一辆山地赛车笑吟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急地说，爸，带我回家。可是他却拍拍车子皱着眉头说，我这车不能带人啊，你看都没你坐的地方，等我开车来接你。他的脚一撑地，骑走了，头都不回一下。我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不一会，来了一辆电车，车顶上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车身是蓝白相间的道道。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车门一打开就急匆匆上去了，生怕再被丢下。

车上没有售票员，也没有投币口，更没看到刷卡器，我正在寻思怎么付车钱，司机突然开口了，不用买票，刷脸记账。我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到一面小镜子，忙把脸凑上去。镜中的自己，怎么这么老？就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我大吃一惊，心情很不爽地往车厢里面走去。人不多，空位很多。我找了个单人靠窗的座位，把包抱在怀里。我大概是累了，一坐下就睡着了，怀里的包正好当做我的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摇晃我。我睁开眼睛，看到穿着黄色制服的司机站在我面前。醒醒，到终点了，你该下车了。

我慌忙站起来，顾不上擦去嘴角的哈喇子，背上包急急地下了车。我走在路上，却认不出这是哪里。我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前面不远处有个楼群，那里会不会有我的家？我朝着楼群走去，忽然想起，我的家拆迁了，旧楼拆掉盖起了新楼，我家分到一套二十层的新房。我走到楼群里，找到12号楼，边上有个小铁门，门口也有个像车上一样的小镜子。我把脸凑过去，还没看清镜子里的自己，门就开了。我走了进去，四处找电梯，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正纳闷时，忽然看到有几个人从大厅中间的一个软梯上下来。我忙上去问，请问怎么上二十楼？那几个人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软梯，就转身离去了。

软梯是两根长长的绳子从楼顶直接垂到地面，中间被很多横着的木条连接。天哪，我要从这里爬上去吗？我看着晃晃荡荡的软梯，心里一阵阵发毛。可是如果不爬上去，貌似就回不了家。我犹豫了一下，双手抓住绳子，一只脚踩上木条。我像只猴子似的一蹬一蹬地往上爬去，绳子带动着我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我越爬越熟练，爬到一半，心里的小兔子渐渐地安静了。

我有点累，停下休息。抬头看看上面，胜利在望。低头看看下面，妈呀！头好晕。看来不能看下面，这应该就是别人说的恐高吧。缓了一下，我继续攀爬，还有最后两根木条，我就要爬到顶了。正在这时，突然看到一条大绿蛇趴在我头顶上方，还对着我吐着红红的信子。啊！我尖叫一声，摔下了软梯。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极速下落，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

“小馨，醒醒，醒醒，怎么了？”

我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老公正俯下身惊讶地摇着我的肩膀。

我四下看看，头顶是淡粉色喜洋洋的吊灯、左边是和吊灯一个系列的窗帘、右边是棕黄色的衣柜、前面是棕黄色的多宝阁，里面放着我的书和一些装饰品，身下铺着淡绿色的亚麻凉席。我确定自己是在家里，刚才的一切，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