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二十五)
苏家与白家相识这么多年,今天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白宣,却是在这昏暗天牢中,想想也是讽刺。
同样是白家儿郎,白宣与白宇哥哥截然不同。白宇哥哥随了芸姨,有着南方眉眼的精致,平日虽然性情冷清,但偏偏这样的气质里又带着些许和风暖意,正是配的上“白家玉郎”四字,多少女子日夜反复辗转的心之所向人物。
白宣呢,借着火把的微亮,我再次深深望了他一眼,白宣也算俊郎,却不容易让旁人轻易记得住的相貌,身上无故环着一股阴狠毒辣,让人望而生畏。周身上下,唯独那双桃花眸惹眼,不与他对视也罢,凡是能端端正正的看上一看,整个人便如踏进了深邃漩涡,不免有些心荡意牵。
我想,大约所有的恩怨都是由这双桃花眼开始的吧!
果不其然,白宣的话刚刚落音,我身边得白玄便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如火恨意从眼睛里喷薄而出。
“我姐姐在黄泉路上孤单的狠,你早该下去陪陪她。”
这么多年,赤芍又被人光明正大的提及,阴暗天牢的三人都不免有些触动。
“白玄,我一向待你与姐姐亲厚,如今我就想知道,你是为着什么要背叛我?”白玄转过身,顾左右而言他,随意坐在那湿冷的木凳上,最寻常的动作到他身上倒也行的风流绰约。
“莫要叫我白玄,我叫景玄!为什么?呵呵,你还记得么?记得十年前那场大火么?那火真旺啊!烧的我每一寸皮肤到现在都痛。”白玄声音清冽平缓,轻轻皱了眉,仿佛身遭真有一场大火围了他,火苗吞吐着一点点向他靠近。我看见白玄整个人开始颤抖,慢慢缩成一团。故事之外的我,跟着他清冷的声音一起进入了那可怖的噩梦中。
那年的白玄年纪尚小,他的姐姐赤芍也不过十岁的样子。他们爹爹在他们幼年时便入了军,从此一去未回。他们的娘亲日日以泪洗面,心结难舒,又加积劳成疾,竟得了那咳血的唠病,医药早已治不好。仅靠着心腔的一口气提着命。但赤芍孝顺,也是个舍得拼命的孩子,在外谋着各种生计,换了钱先给他们娘亲抓药,一日日强撑着他们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一个机缘巧合,他们姐弟俩在雪地里救下一个满身是血的白眉老人。那白眉老人已性命垂危,自知不久人世。望着景家家徒四壁,为了谢恩,便收了赤芍为徒弟,教了她一手妙手空空的本事,并让赤芍起誓,此生只拿官商,不欺百姓。安排好救命恩人,那白眉老人也算卸了一桩心事,微笑着将一玄铁锦盒交予他们姐弟俩。
他们姐弟彼时不谙世事,只是好奇地瞧着这锦盒方方正正,正中央刻着龙凤浮雕,龙身栩栩,凤翅如生,仿若一不留神便腾了云飞了苍穹,四角之处雕了麒麟压阵,才震了那龙凤的威风。白眉老人望着这锦盒兴奋的眉眼发亮,大有回光返照之势。
“芍儿,玄儿,这锦盒中物是为师一生所求,如今得了手,死而无怨。这锦盒你们好生收着,将来遇到可信的有才之人,便交予出去,它可保你们姐弟一生荣华富贵,再不用受今日这些苦楚,也算答谢你二人救命之恩。”说完,白眉老人便含笑闭了眼。
赤芍学了那妙手空空,经常探富救贫,他们娘亲的续命汤药钱也算有了着落,就连四里乡亲也跟着沾了许多光。
直到那日仲夏,暑气熏蒸,赤芍在街上遇见了白宣,不巧撞进了那桃花漩涡之中,一眼万年,她爱上了这富贵公子,没能觅的良人,却招了一身的爱恨纠缠。
赤芍不肯随白宣走,白宣也不恼。派人日日守着景家,在赤芍夜出寻医时,狠绝的一把火烧了景家。只可怜小小的白玄和他那病重的娘亲都困在那大火里。这场火在小小的白玄心中烧的恐惧可怖,时时可夺性命的火苗在四处流窜,无处可躲,无处可藏,他的娘亲在烈火浓烟中咳着血,将白玄推进那满水的瓦缸中。
我望着白玄,他还未将神情从回忆中走出,满眼的空洞无依。
“白宣,你知道吗?你知道一个人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一个孩子眼看着自己的娘亲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感觉吗?呵……”白玄突然就笑了,笑的像哭了一样,“我看着我娘亲啊!就那样躺在床上,大火烧了她的身子,她都忍着不敢叫,她怕我害怕,就在床上不停的打滚!她咬着牙一声不出,就忍着,忍着……直到被活活烧成一具干尸……”
我听着也是害怕极了,想象当年白玄也只是一个幼小的孩子,他亲眼目睹着自己的娘亲被活活烧死,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我想这将是环绕他一生的噩梦。
白玄突然站起来,指着白宣,“我姐姐压根就不知道那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她心里只你一人,你若和她挑明,她一定会帮你……可是,你不敢,你怕我姐姐知道你接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直未言语的白宣突然开了口,嘴角噙着半抹笑,“你错了。我从不后悔放了那场火,否则,她也不会来投靠我,我待她是真心。”
白宣脸上漾着温暖的笑意,想是忆起了与赤芍初见。“我只是后悔,没能护她性命。”
他扭过头,望着白玄,说道:“她带着你来,说你年幼在大火丧了记忆。她说了,我也是信了,竟然天不灭你,那就留了你吧!玄儿,这些年我待你如亲生手足,也未曾亏待你半分,今日,我们白家如此下场,也算为你景家报了仇。只是,我白宣再是忤逆,也对得起这安国上下百姓,是想给百姓更好的生活。所以,玄儿,你可莫要意气用事,用错了心思,将天玄老人的锦盒轻易给了旁人,白白便宜了他国。”
白玄不屑的哼了一口气,冷冷说道:“今日,你我两清,别的事也不需你挂念,有别的话就到九泉之下与我姐姐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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