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升客栈

唐门恶客

1、跳桥的探花

        华灯初上，白天喧闹的临安城换上了华服，以一种绚丽的姿态展现浮世繁华。虽然前几日放榜时的热闹已过，可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状元、榜眼、探花如何如何，街上的斯文人一下就多了，连街上卖肉的说话都客客气气的，证明自己是个有文化的屠户。

        文人们呼朋引伴，在酒楼茶馆吟诗作赋。桥头酒肆的老板闲下来就往桥上看两眼，桥上有个看着挺失意的人。那人书生模样，一身丝绸长衫，领口微微敞开，头发略显凌乱，手里拿着个细瓷酒壶像是要凭栏远眺，而那酒壶正是这间酒肆的，老板盼着他早点喝完把酒壶还来，天知道这人是不是个落榜的举子，万一想不开自杀了，自己这酒壶可就赔啦。那人突然朗声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那人说完举起酒壶，对着壶嘴儿狠狠灌了一大口，“哈哈哈哈哈哈哈！”似癫似狂的大笑了几声。老板以为这人笑完会摔了酒壶，心里打了一个突，看他笑完举起酒壶想要再喝一口，却只顺着壶嘴滴下一两滴，看着这壶酒总算是喝完了，老板想着过去赶紧把酒壶要回来，说什么也不会再卖给他了。

        桥上过往行人看到此人形似癫狂纷纷避让，又想看这落魄的人会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儿，不知不觉的便围了个圈，一座石桥他自己倒是占了大半，老板生生被挡在人群外头，又担心有人偷他锅里的肉，便又回了摊子。

        人群中有认得此人者对旁人讲述此人来历。原来这人姓张名璋，字彰彰，姓弓长张，名是“合作珪璋与佩环”的璋，表字取自春秋“其德彰彰若斯”，真正是个有大学问的大才之人，十四岁取功名，十八岁便是举人了。今年恩科殿试更是点了探花！只是戚老太后听到这个探花郎的名字的时候，说了句：“这名字听着闹心，哀家心口疼。”武宗陛下怕老太后因为此人有个好歹，便干脆革了这张探花的功名。

        “哎呀，这么大个才子，怎么叫这么个倒霉名字呀！”

        “哼，祖上不修德，儿女的姓名这般儿戏，此时便是报应啊！”

        另一个同乡秀才说：“哎呀，不是不是呀，这张探花他爹……他爹口吃呀”

        “可不！还是个孝子呢，怕他爹喊不出他名字着急，便连字，都取了同音的。”

        “哎呀……一个探花能为父亲取得如此表字，当真孝子。而皇帝能为太后革了大才子的功名，更是千古佳话呀！吾皇圣明，今圣这般仁孝，国之大幸！天下大幸！百姓大幸啊！”

        众人纷纷附和，表示能在吾皇治下吃饭喝酒真乃此生大幸！那张探花能成就吾皇千古仁孝之名真是祖坟冒了青烟，此时这一副落魄的样子真是不该呀。

        那书生听得人群议论，身手倒是矫健，一下跳到桥栏上，对着天上的一弯弦月唱到：“繁华梦，惊俄顷，佳丽地，指苍茫。寄一笑、何与兴亡！量船载酒，赖使君、相对两胡床。缓调清管，更为侬、三弄斜阳。”

        唱罢便随手抛出那空了的细瓷酒壶，酒肆老板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酒壶闪着奕奕白光飞落桥下，失声叫道：“哎呀！我的酒壶！”

        张探花闭着眼正欲纵身跃下，从此别过这混账的人间，却忽听桥下“哎呀”一声，接着便是一阵嘈杂：“有刺客！”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围向桥栏，桥下此时正有一艘大船行过，船头处，几个身穿红衣的内监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手忙脚乱，船板上的细瓷酒壶在火烛的映照下格外显眼。内监的外圈迅速围上一圈侍卫，侍卫们弓上弦刀出鞘，四下戒备。

        看热闹的人们忘了避开，只觉得应该是砸到什么了不得的人了，一个侍卫仰头看向桥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举刀喝问：“何人行刺！”

        行刺？哪里有人行刺？我们都是百姓，这几天更是有文化的斯文百姓，哪里来的刺客？众人皆不答。那侍卫便指了指地上的酒壶，喝问：“何人扔的酒壶！”

        众人都伸手指向张探花，侍卫看看还站在桥栏上形似疯癫又有些痴呆样的张探花，那人既不躲也不闪，还站在桥栏上，当真可疑！“刺客在哪儿！放箭！”

        张探花见此情形打了个激灵，听到要放箭，急忙挥手：“误会呀！误会！我不是刺客呀！不要放箭呀！”似是想到什么，赶紧补充“不要放箭，我后面全是百姓呀！”

        后面的百姓听到要放箭吓的便要逃开，可这桥本就不大，此时人多哪里逃得开，一个卖鱼的贩子索性飞起一脚，喊道：“别放箭！”，那一脚正中张探花的屁股，还来不及多想的张探花便挥着双臂扑向官船。

        那侍卫只看见那人一边说误会一边却又张牙舞爪的飞向自己，后退一步怒声道：“好狗胆！”，想着不等那人落下便一刀砍死算了，心中出了好几招，招招致命却都不完美，不想那人来势却是极快，没等侍卫真的出刀，那人便迎面拍在了甲板上。

        侍卫们看着趴在甲板上那个生死不知的人想，这也不像个会武功的呀？我们家主子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呀？怎么这样的也敢来行刺？不管了，先绑了吧，问问还有没有同党.

        “拿下！”一声令下，十几名侍卫上去先把张探花围住揍了一顿，把个本已昏迷的张探花活生生给揍醒了，正要解释，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便塞进嘴里，接着就给绑了个结实。

        此时大船靠岸停住，人们看到倒下那人已经被扶进了船舱，地上还散落了一些果子，那是个桃子？好大的桃子呀！天还这么冷，竟然有这么大的桃子吃，这船莫不是皇上家的？哎呀呀，这张探花怎的如此大胆呀！公然行刺当今圣上！那可是千古至孝的圣上呀！

        刚才领头的侍卫两个纵跃便到了岸上，众人鼓掌。侍卫板着脸往人群走去：这些刁民，竟然伤了自家主子，自己回去还不定要怎么受罚，真是倒霉。

        “尔等听好，本将乃福王千岁驾前果毅都尉，来此询问刚才行刺之事，尔等若有知情不报者”，说着往船上那个粽子样的探花指了指，“与刺客同罪！”，一句话威风凛凛透着杀意，众人惶惶然点头。

        侍卫想问有没有同党，又觉得这么问很傻，便沉声问：“可有人认得此人？”

        众人齐齐点头，侍卫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唉？都认识？莫不会这面前的都是同党？侍卫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步，摆了个方便出刀的步法，“尔等可知此人因何行刺？”

        “那个倒霉的探花呀……”“……因为孝顺”“……他父亲是个口吃……”“……喝醉啦……”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场面几近失控，每个人都把自己听到的说出来，侍卫听得头大，他父亲是个口吃就要刺杀自家主子？这叫什么理由，当真可恼！

        “全部带走！”侍卫一声怒吼，众人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一圈杀气腾腾的官军。圈里的百姓们哭喊着被官军带走，圈外的人惶惶然让开一条路。那桥头酒肆的老板想到自己的酒壶成了刺杀的凶器，便吓的瘫坐在板凳上了，看着官军带着人从面前走过，体如筛糠。

        “花浪浪”一阵铜钱声响吓了那老板一跳，还以为有人拿锁链来捉他到案，四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坐了个算卦的，那人一身青布长袍，外套沙褂，头戴逍遥巾，看面上白眉白须显得有些仙风道骨，老板看了眼“铁口直断”的幌子，便想着去卜一卜日后吉凶。

        “仙长救命……”那老板刚说了四个字，便被算卦的打断，“啧，震上艮下，啧啧，险矣！”，算命先生摇头晃脑的口中喃喃有词，只不时看看那酒肆老板，酒肆老板也是个见惯了世面的，一看那情形，赶紧盛了几碟小菜，又打了一壶酒，恭恭敬敬的摆在算命先生面前。算命先生看了眼面前的粗瓷酒壶，微微一笑：“山上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衰，用过乎俭。”

        老板赶忙又盛了一碗肉。算命先生看着油亮的炖肉，咽了口口水道：“实乃诸事不宜。”

        老板听了一阵的咳嗽，攥了攥手中汤勺，“仙长莫闹呀！”

        “谁与你闹！你这可是大难临头了呀！”说完屈指弹了下粗瓷酒壶，“杀身大祸呀！”

        老板听了膝盖一软就要跪下，那算命的用手在他胸口推了一下，那老板便坐在板凳上。

        算命先生吃了块藕，慢悠悠地说：“你且莫怕，有老夫在此，自然逢凶化吉。”喝了口酒，砸吧砸吧嘴，“你这水里是不是忘了掺酒了？淡出个鸟儿来！”

        老板哭丧着脸，“仙长……仙长莫闹啊……这……这可是上好的荔枝酿呀！”

        “罢了……今日你且收摊吧，老夫与你回去细说，你依老夫之言行事，自然逢凶化吉。”

        老板闻言大喜，起身便要收拾摊子。

        “先等老夫吃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