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

1980年前后，那时的家乡还是一片沉寂，贫穷、落后、彷徨，朴实的村民们似乎还未从沉睡中醒来，正如《平凡的世界》第一集开头的旁白那样，“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而那时我的爷爷奶奶家，同大多数邻里一样，一穷二白、一无所有。

品学兼优的班长、老师的得意门生、文采飞扬的文艺少年——我爸，因为拿不出10块钱考试费不得不辍学回家，正好家里缺少劳动力，十六七的稚嫩书生扔掉了笔，脚踩犁耙，手把镰刀锄头，从此开始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师们踏破门槛，要他回去读书，次次得到的都是一家人无奈的叹息。自此之后，文艺少年把对书本的爱埋在了心中，压抑着对知识、对远方的渴望，埋头苦干起来。

又过了两年，19岁的少年娶了邻村大家闺秀——我妈。说是大家闺秀，其实只是家大人多，家里光景也没好到哪里去。外公强势，外婆多病，我妈妈作为五兄妹中唯一的小姐姐，集宠爱于一身，却不娇气，还练就了一身顾家的好本领，勤劳能干，家务、做饭、农活，样样精通，关键是很坚强、很要强，而且虽然读书不多，但她是真的聪明。

这对年轻的夫妇持续几十年的霸气从此拉开了序幕。

整个80年代，懵懂的两个人的主旋律是与贫穷和命运抗争，他们用不甚宽广的肩膀和不服输、不怕苦的勤勉、踏实、蛮干精神，慢慢从爷爷奶奶手中接过了家的重担和责任。

农村里信奉多子多福，家家户户两三个孩子，我家也不例外。1984年到1988年，五年间我们姐弟三人相继出生，85年前后，计划生育严起来了，已经怀胎几个月妈妈，只好把年幼的老大放在家里，远赴邻省，过起了超生游击队的生活。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老二出生了，大雪纷飞，积雪没过膝盖。快过年了，母女远在外省，又寄宿在别人家，家人决定送点物资过去。为了不被抓超生的村干部发现，年轻的爸爸冒着大雪，天黑出发，连夜从老家拉着架子车运送棉被及食物，一个人连拖带拽，摸爬滚打，在漫天飞雪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路蹒跚前行，泪眼朦胧。第二天到了，手已经血肉模糊，一双腿脚也毫无知觉了。好在到邻省还算不远，否则不知会有什么后果。直到如今说起这个事，老爸还会泪光闪闪。

又过了两年，其间，爸爸去学了医，爷爷去世了，不久老三也就是我出生了。计划生育是躲不掉了，村干部拉走了家里的牛，拖走了缝纫机、车轱辘等一切值钱的东西，要拿现金去赎，爸妈借遍了亲戚朋友、卖掉了能卖的所有东西，凑齐了罚金，而家里又回到了一穷二白了。终于不用躲躲藏藏了，年轻的夫妇多了些沧桑，也多了些从容，坚毅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心里踏实了，眼下光景却不容乐观。家中一贫如洗，奶奶年迈，三个孩子嗷嗷待哺，农活任务重收入少，爸爸刚学的新手艺也还没见收益，幸福和未来似乎还是很遥远。奶奶辈分高，家中过年客人很多，初一到元宵，每天都有不止一桌客人。年前，妈妈会去市场找熟人赊几斤猪肉，回来后就开始精打细算，怎么样才能确保这几斤肉撑到元宵，保证每次来客桌上有个肉菜。实在没辙，往往看客上菜，哪批客人爱喝酒，就多些下酒小菜少些肉；哪批是至亲，不会见外，就少点肉。每次饭后，剩下的肉沫肉汤，先给奶奶，有剩下再分给三个小孩。往往一个年关下来，妈妈还没尝过肉是什么滋味。

90年代，姐弟仨相继上学了，印象中，每学期开学三个一起要学杂费，家里的毛票都要凑上还是不够，因此，家中的欠债也一直没还清过，往往旧债未了，新债又来，好在亲戚朋友们都还善良。两位姐姐相继面临毕业，当地的读书无用论甚是风靡，女孩子一般初中高中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每月就可以往家里寄钱了。而我爸，如前文所述，心里有未了的梦。而此时，他当初那些远比他成绩差的高中同学一般都当上了处长、局长，最不济也是铁饭碗。这个时候，我那半辈子嗜书如命、并不高大的爸爸说了一句朴实又伟大的话，即便是当时还在懵懂年纪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说：我始终相信读书会有用的，你们三个，只要能读，读多久我供多久，哪怕是砸锅卖铁。

新千年前后，两位姐姐相继读了师范，后来又读了本科，读了研究生，我也读了高中、读了大学，即便是三个人都很节省，尽量少花钱、少要钱，但家里的外债还在继续滚雪球。其间，除了行医、务农之外，爸妈尝试过无数种赚钱方式，开过厂、摆过摊、打过工、做过生意，别人甚至形容，爸爸妈妈这几十年干过有一百种营生。

2010年前后，伴随着两位姐姐大学、研究生毕业，家里终于有了起色。

如今，两位姐姐工作逐渐稳定，相继成了家，有了孩子。我又继续靠奖助学金读了研、读了博，也踏上了工作岗位，年前三家又都在市里买了房子。当地人几十年的指指点点嘲笑不理解，现在终于变成了赞叹和羡慕，老爸老妈在当地出名了。

老爸又开始继续练书法了，虽然每年的春联都是自己写，造诣已经不浅了，但是他还想练得更好。前段时间又开始写散文，让我替他打印投稿，时不时去去三亚、去去武汉、游游郑州，踏踏春，赏赏美景，三五友朋酒聚，微信朋友圈也精彩起来了。

老妈也更释然恬淡了，常常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时不时也会到处溜达溜达，还学会了智能手机，学会了转发微信公众号里的各种文章，学会了抢红包，这一段时间还在学着打字，据说已经无网不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