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恋爱]夏日恋曲 龙灯 (又名Bad Day)
By Future-Tech
1
夏日的摩天轮上。黑暗的夜空也仿佛下面辉煌的灯火般闪耀。
宽敞而又窄小的座舱里,我和她面对面坐着。冰凉的冷气让我感到总是无所适从。,门缝中透出的热气却又让我躁动不安。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都是称呼她为“姐姐”的。此时她正茫然地靠在观景仓的玻璃上,显得有些黯然神伤。她一袭灰色长裙、黑白条纹的小披肩,外加花瓣形状的白色发带,尽管她每次上街去买东西也是这副装束,但她现在的样子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牵动我的心。
观景仓正在缓缓地上升着。虽然很慢很慢,但眼看着还是要到达最高处了。
不行...不能这样,必须要做点什么......
为了今天这一刻,我已经努力很久了。从半个月以前就每天放学后都去打工,忍受着同班同学嘲笑的目光和辛苦的工作。今天又鼓足勇气把她约出来。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我和她的关系还算熟络,时常会碰面。即便如此,邀请她一同坐摩天轮的那一刻我也仿佛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我想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已经很久了。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开始。她不像我班上的其它女孩,总是聊着化妆品还有最新的服装,或者是抱怨男友的不够主动、欲求不满。她虽然是我的前辈,但我们却不是在学校里第一次认识的。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认识,也说明她从来都与这些浮躁的新潮东西无缘。我的父母很忙,而我因为这件事情的缘故,放学后无法参加社团活动、却还是要到晚上才能饥肠辘辘地回去。她很会烧饭,只要是碰巧是同一时间回去,她都会邀请我去她家吃饭。这就是我和她相识的契机。我的学习并不好,后来她就会时不时地来教我功课,而我也会和她一起去买菜了。
她的性格就像我对她的称呼一样,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大姐姐。她很关心我,总是问我这问我那,却很少会说起自己的事情。因为从来没有见到她和别的同龄男性在一起过,我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和恋爱无缘了。其实她完全是称得上好看的类型,而身体该凸的凸、该凹的地方也挺凹的这一点也打败了我印象中大部分的女生。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抱有了超越敬仰和友情的感情,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人对人的印象往往会保留在他们所相处的最后一步,可能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我恋慕的对象了吧,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说出口而已。但是对于我为什么会想在这个时候告白我是印象深刻的。
这和她最近的心情有关。
她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不只是一件事情,从很多细节上都能反映出来:购物后总是把小票折得整整齐齐现在却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做饭的时候总是无意中烫到,教我功课的时候也一直在发呆。神级大条的我本来并怎么在意。直到有一次,表演结束后我被工作人员叫住、帮他们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她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小声地抽泣着。一个人要是天天哭,别人见到了她的哭也会想其他人的笑一样自然;但要是一个总是温柔地微笑着、连悲伤的表情都没有露出过的人哭了,是没法叫人不为之动容的。她默默落下的眼泪也像一根针,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但我很清楚,我是不应该去问她的。无论那件事是什么,后辈的关心只会成为她的负担。
所以,成为了她男朋友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问出口了么?有一个声音总是在警醒着我。是的。我知道这很卑鄙,但是,有人会认为一个活泼爱笑的人有情感上的缺失呢?有谁又会喜欢一个天天拉着张苦瓜脸的人呢?自古以来男人们所喜欢的,不就是那些纸扇遮面、故作娇态的柔弱女子么?如果因此能为心上人排忧解难的话,我又有什么过错呢?
此时,姐姐依然出神地望着窗外。在阑珊灯火的照耀下,她栗色的长发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微微飘动。眼中闪烁着凌凌波光,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前的裙摆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过得十分漫长,我仿佛能感觉到观景舱下面的齿轮。它们一卡一卡地转动着,我在数着还要多少圈就要到达最高点了。
这里是告白的最佳场所,而那则是告白的最佳时间。那时候一定能好好地说出来吧,可是我该如何开口呢?本来以为顺着气氛把话说出来就好,现在看来还真是困难。所以,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先站了起来。
“十绫?”
就在我绞尽脑汁、不想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惯性让我向她的方向倒去。
轰!一下很大的震动之后,摩天轮停住了。
“哇!”
“十绫!”
腿是比身体先出去的。因为站立不稳、右膝盖就架在了她的座位上。一只手靠住了她身后的玻璃舷窗,另一只手虽然只是想抓住些东西、最后却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鼻子上晶莹的汗水仿佛随时都会滴在她胸前的衣服上,和她身体触碰的手握紧、不停地发着抖。在这么近的距离望着她,我不禁有些慌张。 她的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身体很自然地向后倒去,向前伸出的大腿却因此和我的裤子靠在了一起。她身上淡淡的、一种仿佛不知名小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姐姐…我、我喜欢你!”
啊,还是说出来了。这么简单、又这么平淡。尽管我设想过无数种不同的方式、但在这一刻都显得过于浮夸和冗杂了。让我只想通过虽简单的言语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当我再次鼓起勇气向她的脸看去时,她的脸已经由白转红、染上了几分愠色。羞得满脸通红的她轻轻地抬起了那支自由的手,犹豫了一下后向我甩了过来。
“不要!”
2
“呀…好像有些过火了……”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无奈地揉了揉脸上还红肿着的印记。不知道晚上之前会不会消掉呢?
尽管那是完完全全的一场意外,尽管这场意外为我营造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绝佳氛围。但有一个事实我无法否认:我无意中把她给壁咚了。
“真是的…怪不得最近十绫的成绩总是上不去,肯定是天天就看些这样的、怎、怎么追女孩子的东西!肯定是从书上学的吧?”
摩天轮的下半圈我是跪着转下去的。
“没!真、真的没有!”
她坐下以后,还是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我连抬起头看她脸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人生的第一次告白可能就要这样惨淡收场了。但是,就在我们在地面停住,门开起之前的刹那,
“让我考虑一下行么?”她的声音拖得很长。很忧郁,又好像在害怕些什么。
“嗯、嗯嗯!”我就像小鸡啄米一般。她却连送都没让我送,就逃一般地回去了。
不过,果然还是没戏吧。她在我眼中是完美无缺的,所以,想必如何安慰告白被拒后的学弟也想好了。女孩子总是觉得,男生莫名的告白就是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他们都是欲望驱使的动物,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毫不费力地就能亲口说出来。却不知道男生在表达自己心意之前,也是有过剧烈思想斗争的。而且,现在其实有一件更让我担心的事情,我已经几天都没能见到她了。因为放暑假的缘故,学校里不上课。而几天之后有一个大活动要举办,这几天那边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就是说,如果我们其中一方不主动去找对方的话,是没有任何交流机会的。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她了。更不敢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什么的。
本来还觉得这个时间点挺完美,现在想想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有些沮丧地在路上走着,现在懊悔也无济于事了。我和她的关系也许在那一刻就永远地被改变、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而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又要见到她了。
我所生活的,是一个不大的靠海城市。因为可供耕种的土地不多,海变成了我们主要的食物来源。而打渔是比种地更不靠谱的一项工作,暴雨和大浪随时都能让渔民亏得血本无归。因此,每一年这里都会举办各种各样的传统仪式,向神祈福、以求自己武运昌隆。其中最为盛大、也最为热闹的仪式,便是在八月左右举行的射龙灯活动。
一个大概有水塔大小的龙形孔明灯会被释放出去,它的上面覆盖有多处点火点。这些点火点在释放时是不会被点着的,而是在它顺着风的方向向大海的深处飞去时,由渔船上的渔民用火箭将其点着。如果射中的话,就寓意着接下来的一年里都会有好的收成。特殊的设计使得龙灯从释放之后就会一直沿着海面漂浮,即使第一次射不中也是可以开船加速追上后再尝试的。这个活动能够一直从太阳下山的下午持续到深夜。
与之类似的,每次龙灯也是用箭来点燃的。这个射出第一箭的人也是从渔民的家庭里选出的。他们多为年轻的小伙子,不过也有龙灯是女性来点燃的。而今年,这个点燃龙灯的人,是我。
你可能会问,一直用着了火的箭去射龙灯,难道它不会着火掉下来么?答案是否定的。龙灯除了最里面和孔明灯类似的帆布外,表面还包裹了特殊材料,它由外面的泪层和里面的橡胶缓冲层组成。之所以称之为泪层,是因为它就像噙满了泪水的眼睛,能够将一定厚度的水固定在外面;如果泪层被戳破,内部的高压低温气体就会被释放出来(注释D),这样火箭只要接触到就一定会熄灭。而牢固柔软的橡胶层则能很好地保护龙灯的气密性。
曾经也有过龙灯在漂浮时被射下来的例子,那样的话,射下了龙灯的那一户人家就要接受洗礼:用高压水枪将他们从上冲到下、淋个透湿,这样是为了防止海啸来临时,海水对他们更残暴的洗礼。几个人一起的话倒没什么,看上去更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玩水;但年轻的单身渔民就很悲惨了。
在人们的眼中,触犯了神灵的下场总是可怖的。而那些无意中射下龙灯的人们,受到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人们多数是只会把它当做是一个笑柄,亦或是一场闹剧。我曾经见过一位渔民,他面色铁青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助地看着海上救助对的人把他的船从里淋到外,船舱里的东西东滚西摇、一片狼藉。他在这之后还大病三个月,一直出不了海,只能靠年迈的老母亲来照顾。
顺带一提尽管女性也会去射龙灯,但如果她们把龙灯射下来了、要为此承受水洗的却是她们的丈夫、父亲、或者是哥哥。尽管是在男女平等的年代,求神拜佛的事情上,男人却显得比女性要更有说服力些。恋人什么还没有被承认的关系则是不被允许的。不过,这似乎并不是我应该担心的问题。第一箭不比海上颠簸的船只,无论是射出的地点还是距离都是固定的,只要提前练习好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尽管学习不好,但在弓箭部里却还算是小有名气。再加上祖辈从事的都是打渔的工作,直到即将高二的时候才被找上这一点反而显得有些奇怪呢。
今天独自上街,是为了去取下个学期的教材。
因为城市很小、学校也不多,卖教材的更是只有一家。不过那里与其说是书店,杂货店还是来得更恰当些。店面位于一个常人根本不会经过的偏僻位置。虽然面积不小,却显得十分老旧。有两层、上楼的楼梯却很陡峭,不借助扶手仿佛随时都会摔下来。是不是地还能在里面发现些和书本完全无关的奇怪东西。
杂货店原来是一位老奶奶开的,现在由她的女儿和外国女婿经营着。她三十岁不到,头发是在结婚之后才染黄的。她曾经是个安静的人,近来八卦而又喜欢打趣的属性不知道是步入中年的征兆还是染发留下的后遗症。
她的老公并不会说日语,人长得很壮硕,有喜欢收藏的癖好。书店变成杂货店可以说基本都是他的功劳。因为我每次拿着奇怪的东西去找老板的时候,她总是无奈地抓了抓蓬松的睡发:
“肯定又是布兰随手乱丢在哪的…下次要好好说说他!”
出于对她的信赖,我曾经把我对姐姐的爱慕之情告诉过她。从那之后,她对于我们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的试探就从未停止过,
“喂、小子!你这样拖下去她很快就会被别人抢走的哦!”
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告白也是她教我的。
“反正布兰向我求婚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一脸很普通的样子,一生一次的求婚在她眼里就好像是喝茶吃饭一样。不过这种淡然也是我敢把姐姐的事情告诉她的原因。不过我知道我和她的情况是没法和她以及她老公相比的
碰见她的话,她肯定会问我结果怎么样吧。感觉我懦弱的表现会被狠狠数落一顿。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看店的是她。因为我的英语水平实在是没有自信能和她的外国老公交流。
来到古色古香、悬挂了各种不同招牌的杂货店前,我犹豫了一下后拉开了门。门后的门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
听到这句有些蹩脚的日语,我知道我的希望落空了。
布兰拿着个大箱子,从楼梯上走下来,身材高大的他发出了很大的声音。看见我,布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我…我记得你…Kadowak…绫(注释A)?”
这是我的名字里他唯一记得的一个字。布兰是听得懂日语的,但是和一个外国人开口就说本国语总是显得很奇怪。
“I…I want math book……”
“What? What do you want?”
好了,很明显他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之后我又重复了几次,但总是被他听成了 book 之外的东西。
“Duke? Hook(注释B)”
再这样下去我下学期估计是用不上课本了。
“那个…我想来买下学期用的课本……”
“Oh, oh…”
看见他大彻大悟的样子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找不到…山枫的话可能要晚上才会回来,让她明天给你送过去可以么?真的是不好意思…”
他在柜台后面找了一会儿、又到楼上去发出了一通响声后,有些面露难色地对我说道。
“没、没事,让她打个电话给我、我自己来取就好了。”
准备走的时候,他一边道着歉、一边送我到门口。他的客气每次都搞得我很不好意思。重回到充斥着闷热和蝉鸣的空间中,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想在再次见到她前做点什么事舒缓一下心情的,不但没有缓解,还变的有些焦急了。
3
我坐在灯塔的最高处,手下压着的是我的复合弓还有两捆箭。
连续射了无数箭后、又特意爬到了这样的高处来,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正在大口大口地摄取水分。今晚的表演名单上有她,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在休息室休息的原因。从灯塔的方向朝岸边望去,巨大的龙灯已经在海岸边支了开了,趴在海滩上。巨大的龙头标志颇像某个公司的 logo,夜幕正在降临,沙滩上空无一人。在龙灯被展开到飞上天,中间有一段时间间隔。据说是为了让这人造的躯体具有神性,祈祷完之后人们就四散而去,有的到沙滩后面一点的地方看表演了,在龙灯起飞后才会回到岸边来;更多的人是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准备射龙灯。泪层因为工艺的特殊性,是在最后一刻才会由机器将其和缓冲层一起套上去的。
夕阳西下,海面十分平静。只有浪涛声一波又一波地传来。船只似乎都随着浪潮随波逐流着,静悄悄的。
我使用的两种箭里,一种是普通的木剑。是把桦木削尖、装上箭羽后制成的;另外一种被称为磷箭,是只有在射龙灯开始前才能在渔品店和人们的手中见到的东西。因为射龙灯的日子是固定的,无论刮风下雨。普通的箭很容易被淋湿而熄灭,而且过于沉重的箭头也不利于精准的命中。所以在许多届的射龙灯活动之后,用于点火的箭开始由政府统一制备了。这种箭在高速飞行时,会和空气发生摩擦,埋在箭头的磷就会被点燃、发光,拖出一道蓝白色的美丽痕迹。如果是在远处,很可能会认为是流星划过夜空呢。而且,从剑身分离出去的磷也能起到点火的作用,即使射偏了也有可能成功地点燃龙灯。所以,即使它比一般的木箭要昂贵不少,却依然受到了女性和孩子们的喜爱。男人是不屑于使用磷箭的,认为这有辱他们的弓技。
我并不是用磷箭来点火的。只是作为一个孩子,我自然对火啊光啊这样的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再加上我也是算是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得到几支也是理所当然的。
夜幕就快要降临了,我也很快就要去点火了。那个场合,我知道我是再也无法逃避的。
我肯定会见到她。肯定会有和她面面相觑的那一刻。我想做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但我又觉得我最好什么都别做。
啊…为什么感情是这样复杂的一件事情呢……
我感到有些烦躁,想把手里的塑料瓶握扁,但是刚刚反复拉弓放弓的疲软手指又做不到。就在这时,一群鸟从塔底飞了上来。他们有的扶摇直上,有的不停地绕着圈子、缓缓地爬升。唧唧喳喳的嘈杂声让我更加不安了。就在我想离开这里、从屋顶上往灯塔顶层的观景台上跳时,一只黑色的海鸥向我极速冲来,打落了我手里的箭袋。弓箭散落了一地,折了几只。它做完这些事情后不但没走、还在远处徘徊着、叫了几句。就像是一个人成功挑衅之后的耀武扬威。
“你这破鸟!看我不把你射下来!”我从地上捡起了一支箭,撘弓欲射。
它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将要大难临头,扑扑翅膀、乱叫几声就飞走了。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是追着这位新仇人在平台上跑动着。最终,在太阳的余晖照耀在我的背上时,左手的扳指松开了弦线。预想之中的沉闷声并没有传来:我射骗了。
正当我沮丧地想收起地上的弓箭、走下楼去时。我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箭羽在空中划过的摩擦声未必也太响了。接下来,我有发现本应该是阴沉的天空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蓝光。
不好!
刚才的急忙之中,我抓起了一支磷箭向空中射去。而即将没过海面的太阳又提醒着我:那是岸边的方向。我急忙向弓箭射出的方向望去。一支磷箭已经被急速的空气点燃,正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在空中滑翔着。它正前方的沙滩看似空无一物,仔细一看,却发现似乎一个龙头在那里傻笑着。直到我确认那就是龙灯无疑了,才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观景台上。
常言道,最让人懊悔的往往不是得知绝望的事情已经发生,而是你既无心又无意地做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发现它已经开始向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了。现在的我正是这样。磷箭在空中飞行的时间不过十几秒,对我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在这段时间里,无数种可怕的后果在我的脑海里铺展开来。压迫着我、几近把我逼疯。我知道我肯定逃不过高压水枪的洗礼之刑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她没有理由不知道。
就算是为了照顾我的感情、没有出现在我受刑的现场。我也觉得我再也没有脸去见她了。不仅是因为犯下了这个羞耻的错误,我也同样毁掉了这次活动,毁掉了作为表演者的她的一切努力。现在,我甚至想一头撞死在灯塔下的礁石上,被这汹涌的海涛吞没。
直到看见海岸上小小的火苗慢慢变大、最后将整个龙灯完全吞没的时候,我才木然地站起了身,向塔下走去。因为强大的气流而被吹到空中的残缺布片依然剧烈地燃烧着,幻化成了那龙巨大的鼻子。两侧无边的黑暗仿佛嘴巴的两条窄缝,正在放肆地大笑着。
4
“监督(注释C),这该怎么办?”
“哎呀…导演这个活动这么多次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在龙灯升空前就给烧了的……”
站在龙灯的残骸旁,我真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周围围满了人,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因为等了很久的时间却没能看到节目、更没射成龙灯而不满,大声地叫嚷着;大部分的则是露出了讥讽、幸灾乐祸的笑容。有些人捂着嘴轻轻地笑,有的人听到了导演和主管的对话后直接放声大笑起来。我的同学也在他们中间。父母还在海上,不知道漆黑一片的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消防局的喷水车已经来了。不过他们的队长还在和导演商量着。
有人说,做错的人是不该露出难受的表情、是不该哭的。我一直很赞同。直到这一刻,我发现我错了:因为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是的,我和他们一样、我做错了事、我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失望了,我必须面对惩罚、而我也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我为什么还要遭受他们的非议、遭受他们像看着禽兽、看着侏儒、看着这个世界上他们最瞧不起的一样东西的目光呢?你们感到不快,难道我的心里就不会比你们更难受么?我又不是成心想要毁掉龙灯的,我也想乘着快艇、像希望接下来的一年内能有一个好收成的渔民一样去追逐着龙灯、去点亮它,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能理解呢?
“洗礼十分钟。准备!”
对我的判决下来了,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在水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的时候,我用手捂住脸、像一个孩子(也许就是一个孩子)一样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甚至不敢去想她,我就假装她不在,而我也并不认识她。
此时,遭受唾骂的我仿佛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全部权利。在心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原来那些我也当作趣事一样来看的受洗者道歉。我突然不希望水流停下了,我只想这样一直被淋着、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再偷偷地跑回家、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不可能的吧。看人受苦是有趣的。但看到人被羞辱后作出失常的事情,却更有趣。至少在那个三个月都无法下床的男人遭受洗礼的时候,摄像机一直记录到他双目无神地走进船舱,木讷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为止。
要不就跳进海里,游到灯塔那里去吧。虽然距离很远、晚上的暗流也很多,但我想即使是因此淹死也没有关系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明天应该做些什么,也完全不知道接下去的生活该如何度过。在磅礴的大雨中,我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时而疯癫地笑着,时而痛哭流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面前的水流变弱了。
终于要结束了么?
但周围的声音却并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地嘈杂了。
就在疑惑的时候,我被人猛地抱住了。
那个人穿着摸上去滑滑的、软软的,有很多花纹和装饰的衣服,感觉像是某种戏服之类的。我在意识到她是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不敢乱动了。虽然水流的湍急让我无法睁开眼睛,但不管是鼓鼓隆起的胸部、还是划过脸颊那湿漉漉的长头发,都应证了这一点。尽管是最不可能的选项,但在这个时候、我却有一种异常强烈的直觉:
她就是我所恋慕着的、却在摩天轮上告白失败,想要亲近却最陌生、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的人。
最终,抱住我的她头上一块软软的布料证实了我的猜测:这是她戏服的一部分。既扎着公主辫又戴类似狐狸耳朵一样的三角形头饰,会以这种装束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她意外不会有任何人了。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一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这个冲击对我太大了。我突然有了一种“不仅自己做错了事、还把喜欢的人拉下水”的罪恶感。我开始想挣脱,却发现做不到。她并没有抱得我很紧,但湿漉漉的衣服靠在一起形成了吸力、多日来一直想见到她的心情、还有这个能感受到她的体温的距离,都让我舍不得推开。抵着水柱的压力,我的手绕过了身体、搭在了她的背上。她的手在我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又贴了上来。水流仿佛不再湍急,而是像她的触碰一样轻抚着我。虽然要比我大一岁,但怀里那个颤抖着的身体依然柔软、娇小、让人怜爱。如果能够比那位命运多舛又多愁善感的中国作家早出生一些,我必定能比他先说出“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来吧。
这一刻,世界仿佛为了我们而安静下来。除了彼此仿佛再也没有能让我报以注意的事情。我享受着这一刻,不愿它结束。
5
歪歪扭扭的上坡路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子,上面还残留着夏日阳光的余热,踩着很舒服。
这条路尽管走过很多次了,却没有像今天一般亲切熟悉过。灯光有些昏暗,巷子里却显现出了犹如海地般的幽绿色。恬静地让人安心。手挽着手,我和她并肩同步着。尽管我们都是浑身湿透,她胸前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胸部上,隐约能看见里面内衣的白色...却不会感到任何的羞腼。
“姐姐…..”
我刚开口,就遭遇了她不满的视线。她靠了过来,两只手拽住我的胳膊。
“前辈?”
“哼……”
感觉比刚才要更加不满了。
“真优?”
直到我直接叫出她的名字时,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鼓起勇气:
“真、真优!你愿意和我交往么?”
她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我的后跟。
“……嗯…哇哇哇!”
我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尽管平时缺乏锻炼,却很轻松地一下子就把她托了起来,原地转着圈。空空的小巷里只有路灯注视着这一切,即使有行人我也不怕。放她下来的时候,她满脸通红。
“之前不久回答过你了嘛……干嘛还这么兴奋…”
虽然露出的不满的表情,但却抑制不住她声音中的上扬的语气。
“因为对象是姐…真优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最贤惠、身材最好、最温柔…是最最最喜欢的女孩子,
“太好了...我还以为会被拒呢…”
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二次哭了。欣喜的泪水弄得我脸上痒痒的,但我却没有去擦。我舍不得松开她。
“真是的...十绫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叫人担心......”她低下头把手向裙摆的暗袋里伸去,掏出来的纸巾却和衣服一样是湿透的。她用手擦去了我的眼泪,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前。
“因为听见班上的女生说,最近经常有男生把她们约出去告白以后,第二天就甩掉了...即使跑去问,也只是得到‘现在对你没有感觉了’、‘只是心血来潮这样的答案’。......所以我一开始也以为你不是认真的...就没有答应......”
“真优,我...”
她用一根手指阻止了我再说下去。
“一悟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没有心动过......”
我只知道一悟是姐姐的同班同学,并不知道他也是她爱慕的对象。
“不可以辜负我哦...一定......”
我把微微颤抖着的她抱在怀里。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
“哟!来得还真是晚啊...哇!浑身都湿透了?!”
“你很清楚的吧!很羞耻的所以就不要再问了!”
杂货店的女老板虽然一脸坏笑,但还是拿出了干毛巾给我和真优擦头发。店里很吵,从上到下都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么晚了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正在大扫除呢。我那个收藏癖老公往家里带了太多东西回来,再不打扫一下怕是不行了。现在连小鬼头都会好奇地推门进来、问我这里卖不卖水晶球...”她一只手握拳,有气又没处撒。
“竟然还、还叫我‘阿姨’......不可饶恕...”
不过仔细一看,她店里确实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挂在柜台后面坏笑着的面具,天花板上悬挂下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架,书架上时不时地就能看到蒙面小人的泥塑,玻璃舷窗前类似复活岛石像的木质雕像。就连正正常常摆在书架上的书,都因为很久没有清理而布满了灰尘,给人一种绝世秘籍和上古天书的神秘感。真优的到来很显然在她的意料之中。现在还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的人,可能在下午就已经上床睡觉了吧。虽然一幕了然,但她还是佯装问道:
“真优也是来领书的么?”
“不,前辈我只是...”
因为山枫原来也是我们高中毕业的,所以会称呼她为前辈也不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人际关系都应对自如的真优此时却结巴了起来。当我看见女老板的眼睛在我和她湿透的衣服上转来转去、最后集中到了她脸上时,一向都是被她打趣得说不出话来的我先开口了。
“喂、老板娘!你不打算把我的书先给我么?我可是等了一天的哦!”
“真是没有礼貌啊...我可有名有姓叫加贺山枫...而且我就是老板、可不是什么老板娘...”
虽然抱怨着,但她还是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个纸袋抛给了我。
“真优,布兰他可说了,这小子连书的英文都说不清楚呢!你可要好好教教他!”
“我...我尽量!”
“......”
果然不让她多嘴是不可能的...她乘真优不注意的时候顽皮地朝我一笑,用手比出了“V”字形。
看在她也给我助攻的份上就原谅她吧...
“我可能有你能穿的衣服,你先换一下吧、回去的时候着凉就不好了......”
真优跟着她走上了楼梯。
注释
A:十绫只是名字。男主人公的原名叫做门胁十绫(Kadowaki Toling)。同样,女主的名字部分是真优(mayuu)。
B:分别是爵士(Duke)和挂钩(Hook)的意思。
C:活动的组织者或者导演在日本被称作监督。
D:比如说在夏天燥热的环境中迅速汽化的液态二氧化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