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我妈
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就去乡里的寄宿学校了。初秋的一天下午，我妈来看我，当时教室是在二楼，我远远的就看见我妈站在光荣榜那儿等我，旁边停着我家的自行车。我噔噔噔跑到她跟前，指着光荣榜说：“妈，这上边儿有我！”“瞅见了瞅见了，照的好看。”我妈也乐呵呵的。
那天我妈穿了一件我之前从没见过的白色短外套，衬得我妈很好看。
我妈开口说：“带的吃的放你宿舍了，晚上放学回去不要忘了。”
“中，记得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打算出去打工呢，过年回来，所以今天来看看你。”
“去哪个地方呢？”
“北京。”
“和谁一起？”
“你大姨，我们一起去。”
“可你身体不是不好？咋出远门？”
“这没啥的，出去散散心，病可能会好点。”
我继续问道：“那我星期天回家，你不在咋办？”
“你爸在呢，你爸在家。”
“那我星期回家，你能往家里打电话不？”
“得空就给你们打，我记得你仨什么时候回家，还把咱家手机号抄到纸上了。”
我妈就像犯错了一样，拼命地宽慰我。
“那……妈，那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
“那和老板说让早点放假，咱也得过年呢。”
“中，要回来的时候给你爸打电话，也给你们带好吃的。”
我使劲点着头，有吃的就开心。
“对了，我用珠子给你串了项链和手镯你带上？”
我接过来瞧，透明的中等个圆珠，用白线串着。我想从头上直接套过去，试了几下没成功。
“妈，我头太大，戴不上去。”
“那我帮你解开了再戴上。”我妈又把项链接过去，把接头的疙瘩解开。
“妈，还有手镯。”
“嗯，手镯也得解开。”
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我妈搓了搓手，说：“那我就先回家吧，天也快黑了。”
“成，你路上小心点，我回去上课了。”
那年的秋天和冬天，我一直没见我妈。回到家就我爸自个，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给我爸做饭，洗衣服，晒被子。我妈在外不能经常往家里打电话，是长途，每次接到都想多和她说几句话，我爸一直夸我和我姐听话懂事，懂得照顾人。这中间儿我爸也托人给我妈带过去一大包红皮儿生花生，说是补血，往后听我妈把这件事说了几百遍。
寒假我和我姐都放假了，我妈还没回来，她一打电话回来，我们就问具体什么时间可以回到家，我妈说要到年根，不太晚，可也早不了。我们就说在家等着她，我妈也有点急，像是安慰我们也像安慰她自己，一直说：“快了快了，就这几天。”
一天婶子来我家，带着小妹妹，那女孩儿很调皮，我不喜欢。晚一会儿她们回家吃饭走了，我就开始哭，我姐很紧张，问我怎么了。
“咱婶刚才瞪我……”
我姐抱抱我，“没事没事，下次不让她来咱家，你别哭了。”
我哭的越来越厉害“姐，咱妈啥时候回来呀，咋还不回来……我可想她。”
我姐当时年纪也不大，也开始哭：“我也想咱妈，想咱妈赶紧回来，这都快过年了。咱妈说过两天就回来，回来就好了，就能好好过年，你可别哭了……”
我那股委屈劲过了，也就不哭了，和我姐一起开始准备晚饭。
我妈带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我这跑跑那跑跑转悠了好几趟，挨个把包拆开，瞅瞅这瞅瞅那，嘴里含着刚翻出来的糖果，把我妈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东西全都扒乱了。我妈也不恼，任由我胡闹。
我妈第二次出门是去郑州，在我初中的时候，和我另一个大姨一起（我妈有两个姐姐，按理要喊二姨，家乡有这个习俗，所以都是大姨。），也是要到年底才能回来。年前一个多月，家里的亲戚结婚，我妈请了假赶回来。我爸接了我妈回家，大门一响我就连忙爬起来去开，就看见围着一条蓝红格围巾，穿着高跟鞋的我妈。
“呀，我妈咋那么好看，还穿了高跟鞋！”我大声嚷嚷着。
“姐，你看咱妈的围巾也可好看，还带穗子。”
我指给我姐看，我姐也应和着：“就是就是，我妈变年轻了，真好看。”
我妈坐在床边一直笑，说自己胖了，而且在外边也没生病，身体很好。
“走四通镇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了双棉拖鞋，试试能穿不。”
我妈拆开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我一双大红色的棉拖，还是笑着。
“嗯！不挤脚，也不大，正好！”我原地转了几圈，鞋子也就一直穿在了脚上。
我姐坐在我妈跟前，缠着问她：“妈，你能在家待几天？”
“明天就走了，你爸去送我。”
“那还大概要多久才能回来？”我忍不住问。
“不到一个月吧，腊月二十三、四就能回来，这次离得近，回来也快。”
第二天，我妈就回去了。
这一次，很多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只记得那年我们做好饭等了很久我妈和我姨才来到我家，还带回来了新买的饮水机。我拉着姨夫让他看期末考试老师给我的评语，他推托着不接，我就一直往他手里塞。我姨笑了：“贝贝儿，你姨夫不识字，你让他看，他也看不懂呀。”
“那我给你念吧姨夫，我们老师夸我有前途呢……”
我姨他俩走了以后，我妈一直说饭做得太早了，没让我姨吃上热乎饭，大半夜的天也冷，又要冻着回家。不过幸好，新买的饮水机派上了用场，热水最起码能暖暖手。
高中我来到县城上学，离家五六十里地，高二夏天，我妈骑着电车来给我送被子。和我妈一起在附近店里吃的饺子，我妈还给我点了一份土豆丝掺鸡蛋的菜，我不知道什么名字，和我爸也一起去吃过，可饺子烂了很多，我爸一直嫌弃，我点了那份菜，也不太好吃。此后也有去过那家店，却只有和我妈一起吃的那次，才是真好吃。
我妈要回家的时候问我还有没有钱，我说没了。她翻了翻兜，递给我五十，说想吃啥自己买点，别饿着。我点点头，叮嘱我妈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她说声知道了，让我回学校。我看着我妈走出去很远，她那天穿了一件花花的汗衫，有些憔悴，突然心里开始难过，我妈，怎么就老了呢。
以前我哥复读的时候，我特喜欢跟着我妈去看他，一路上可以和我妈说很多话。有一次去找我哥，我和我妈提着那些吃的在门口等他。我闲不住，左右转悠，看校门旁的树，看路边的车。放学铃打过很久，还是不见我哥，我一遍一遍问我妈：“妈，我哥咋还不出来？”“快了快了，可能是做作业迟一会儿吧”“哦，那我们再等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喊我：“贝贝儿，看那是不是你哥。”
“看不见啊，哪呢儿？”
“我看着像，朝门口走过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能看清那人是我哥了，我开始招手喊他：“哥，在这呢！”
我哥也看见了我们，开始跑起来，一股劲跑到我们跟前。
“妈。”我哥喊了声。
“我看着像是你，先是慢悠悠地往这边走呢，看清是我俩，才开始跑。”
我哥被我妈说中了，挠挠头，笑。
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哥，给你带的，拿好了，一会儿要去看我姐呢。”我扬着头，也笑。
“还要去我妹那？”我哥问了句。
“那肯定了，既然来了咋能只看一个。”我妈接上话。
“看人家家长都是来送饭的，咱也没法带，你回食堂吃点饭去吧，别饿着。我和贝贝去你妹学校。”
我哥回学校了，我和我妈看着他背影好一会儿才离开。
身份不停地在变，当终于是我妈来看我，而我再也不是那个和她一起去看我姐我哥的小孩儿的时候，恍然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有麻醉的劲儿。
那个时候我爸和我妈经常吵架。我站在马路边儿看着我妈的背影，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我很小的时候，我哥我姐在上学，我爸只在农忙的时候才回家，是我妈和我姥把我拉扯大的。我姥最疼她的小女儿，三天两头来我家，带着路上买的零食，还会偷偷塞给我钱，让我花。
我妈常说，我上学的第一笔学费，就是我姥出的，他们当时卖了一头小羊，几十块钱，全部给了我妈。
我妈还经常说，99年冬天一家人从北京回来过年的时候（当时还没我），路上蹭到警车，挣的钱全砸进去了。半夜路过我姥的庄子，拐过去和他们说了声。回到家还犯难，一年在外现在家里没米没面，拿什么吃饭。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姥和我姥爷，六十多岁的人，扛着半袋麦子半袋细面走了几十里的路，就到了我家，对我妈说大过年不能没吃的，先应急，卖羊的钱也带了过来，颤颤巍巍地塞给我妈。
“还是我爹我娘最疼我。”我妈每次都这样说。
我今年十八岁，我妈离开我两年多了，我只过了十六年有我妈的日子。我一直很想我妈，我妈肯定也想我，前些天梦到我妈，说要带我去买棉袄，她说每次接我，我穿的都是同一件衣服，不洋气。梦里要去上课，我妈还让我带些牛奶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