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本命年

今年是婆婆的本命年，我第二次送她本命年礼物。原本想给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整一身红，可惜老太太死活不肯，说一大把年纪的农村老太太，穿红着绿像个什么样子，即便我强调不是大红色，就是个意思罢了，老太太也坚决不要。没奈何，我只好给她买了一套红色的内衣裤，外加四双红色的袜子。

就这，老太太还嘀咕：“哪来那么多讲究，前面几十年没有本命年不本命年的说道，不也好好地过来了，偏偏就你事多，临到老了，还讲究起这些来了。”嘴上虽然这样说，脸上的菊花开得灿烂，我也就不去揭穿她的口是心非了。

关于本命年，我小时候没印象，不记得这一年有啥不一样的地方，问过我妈妈，她一脸懵，我就晓得她大约也不知道，当然也可能我们那地方说法不一样吧。

第一次听到本命年这个词，是参加工作以后。第一次收到的本命年礼物，是闺蜜阿敏送的一套红色内衣和袜子，那年我二十四岁。不论这讲究有没有道理，却是一份美好的祝福。

第一次给婆婆送本命年礼物，是她六十岁那年。我和某人给她买了一件枣红色外套、大红色内衣和袜子。老太太大约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一脸懵逼外加一脸嫌弃：“买啥红衣服，乱花冤枉钱。我一农村老太婆，穿得出去么？”某人教育她：“翻年你就六十岁了，是你的本命年。买回来，你就穿，这是儿子媳妇的一片孝心，有啥穿不出去的。这颜色又不艳，至于内衣太红，不是穿在里面的么，哪个看得到？”被儿子教育，老太太不再多说。

婆婆是个非常节约的人。父亲早亡，让她过早品尝了生活的艰辛，小小年纪就遍尝人情冷暖，养成了婆婆根深蒂固的勤俭节约过日子习惯——除非必要，能不花的钱坚决不花。那时，她对我花钱特别不满，经常教育我要勤俭节约，不要大手大脚。本命年的说法，老太太颇是不以为然。在她看来，为此花钱那是非常败家的行为。在儿子面前不好多说，只能对着我耳提面命。

婆婆是个很要强的人。据她自己说，家公爷（外公）解放前是本地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家资颇丰，家婆（外婆）是县城地主家的小姐。因为家公爷豪爽仗义，帮助过很多人，到茂城解放时，家里已经没什么地产，就剩荆州山上一处老旧的房屋。可是划成分时，依然被划为地富分子。婆婆十一岁时，家公爷去世，家婆是娇小姐，性子懦弱，嫁给家公爷后也没做过什么农活。婆婆是长女，下面三个弟弟，年龄都还小，四五口人要吃饭，家里却入不敷出，逼着婆婆不得不学会精打细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甚至三半来花，用一己之力支撑起了那个家。大集体凭劳力挣工分时，她做的是主劳（男人）的活，却只算半劳（女人）的工分，她为此去找生产队吵过，当然没有结果。艰辛的生活，备受歧视的待遇，养成了她不服输、事事争强的性子。

婆婆是个很泼辣的女人。早年她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惜那人家里嫌弃她地富子女身份，为那人另娶了他人。婆婆在他娶亲之前迅速嫁给了公公。公公年轻时不管事，喜欢喝酒，喜欢赌博，明明自己没有余钱，偏偏还穷大方。为此婆婆没少跟他吵架。后来有了大姐，有了某人，又添了两个弟弟。有一年，弟弟生病，公公依然在牌桌子上。婆婆忍无可忍，去公公打牌的地方，二话不说，将桌子上所有人的钱一把抓过来揣在兜里，掀翻了桌子，扬长而去。如此两三次后，再没人敢和公公打牌。公公回家后跟婆婆打架，公公完败。

婆婆是个很能干的人。听村里老一辈人讲古，说婆婆年轻时做农活非常厉害，背两百斤的粮食，挑两百斤水果，还能健步如飞，全村没一个女人赶得上她，就连男人能超过她的也屈指可数。她能上山砍树，下河捞鱼，针线女工，样样拔尖，绣得一手好羌绣。早些年还给我们做绣花凉鞋布鞋，小子的整个小学阶段就是穿着婆婆做的布鞋布凉鞋过来的。可惜现在眼睛不行了，再也穿不成她做的布鞋。婆婆唯一的劣势就是做菜一般。公公年轻时没啥体力，就是现在，做事情上，公公也不如婆婆。导致公公在家里话语权很低。不过公公最拿手的就是做菜，村里人早年办酒席，公公是掌勺的。这也是公公在家里唯一能夸口的地方。

今年是我第二次给婆婆送本命年礼物，婆婆虽然对本命年的说法嗤之以鼻，对我记得这件事却很是高兴。高兴之余，又伤感起来：“可惜家里另一只兔子不在了，不然我们母子可以穿穿母子装。”我们假装没听到她的念叨，岔开话题：“等两小子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出去旅个游。”小子们也凑趣：“就是，我们去北京看天安门升旗，去爬长城看故宫。”

婆婆看着两小子，脸上的菊花再次盛开：“要得，我孙娃子今年都考个好学校，到时候奶奶跟着你们去旅游。”

时光飞逝如水，二十多年转瞬即逝。希望下一个兔年，我还能为婆婆送上一套红衣服和红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