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的傲气从何而来?

01

芳官是红楼十二官中的一位，元春省亲时从姑苏买来的十二个女孩子之一，进入梨香院学戏。她在戏园子中是唱正旦的，第五十八回之前她只出场了两次，但进入大观园之后却占了重头戏。

第一次出场是第二十二回，宝钗过生日时，贾母喜欢芳官、龄官两个，叫人把她两个叫来，赏赐了些肉果给她两个吃，另外又赏了两串钱。那时芳官才九岁。

第二次是第五十四回，荣国府举行元宵夜宴时，贾母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用提琴和管箫来合，清雅悠扬。

第五十八回，因宫里的老太妃薨了，因此凡有爵位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所以，各官宦之家都把家中所养的男女优伶遣散。王夫人也要遣散梨香院中的十二官。

但她们多半不愿意回家的，于是分散在园中使唤。芳官留下来并被分到了宝玉房里做丫鬟。

芳官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小戏子、小丫鬟，但是我们从她身上却看不到奴性，却是一股子傲气。她截然不同于怡红院中的其他小丫鬟，她完全是一个恣意任性、无拘无束、爱玩爱闹的女孩子。她的骄傲与轻狂恐怕连晴雯都要自叹不如。

作为一个出身低贱的小戏子、小丫鬟，用赵姨娘的话说："我家下三等的丫鬟也比你高贵些"。

用探春的话说，"这些小丫头原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她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她。便她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也就是说，探春眼里这些小戏子只不过和猫儿狗儿差不多的玩意儿。这就是她们低贱地位的真实写照。

可芳官这个小丫头却偏偏骄傲的很，分到怡红院之后，一点也不省事。接二连三惹下麻烦，先是与干妈何婆子发生矛盾冲突，接着又与赵姨娘扭打起来。给宝玉要了玫瑰露赠送柳家五儿，结果闹出冤案来，幸亏遇到平儿，才得以公正解决。更有撺掇宝玉招五儿进怡红院的事情。

这些事情不能说都是芳官的错，但却都是因她而起的。她之所以能够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正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份傲气。

有的读者觉得她身上的傲气与她的身份地位很不相符。也有的读者说芳官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做事轻狂，为怡红院带来了麻烦，也为自己造成了悲剧。

那么，芳官的傲气究竟从何而来呢？

02

首先，我们从出身来看，一般来说，被卖身做戏子，应该都是出身贫苦的人家。可是第六十二回，宝玉过生日，晚上要喝酒。芳官就说：

"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了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

能喝二三斤的好惠泉酒，说明芳官酒量很大，同时也说明原先她家家境也不错，家里能经常有惠泉好酒喝。

第十六回，贾琏护送林黛玉回姑苏料理丧事，回到京城，贾琏王熙凤一起吃团圆饭，赵嬷嬷也在，王熙凤劝赵嬷吃酒时就说：

"妈妈，尝一尝你儿子带回来的惠泉酒。"

江苏无锡惠山第一峰之下有泉，曰：惠泉。惠泉酒就是用这个水酿成的，显然，这是贾琏去姑苏带回来的土特产。

芳官先时在姑苏家中能够开怀畅饮二三斤惠泉好酒，说明她家先时还挺不错的，她从小估计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只是后来家境败落了，家里人把她卖身唱戏了。

家境原本不错，这是芳官身上傲气的第一个来源。

02

其次，被卖身唱戏之后，来到贾府梨香院，天天学戏。戏子虽然身份低贱，但是她们毕竟是元妃的私人戏子，因此养在梨香院还是比较尊贵的。

贾府除了安排教她们唱戏的教习，还有专门服侍她们的众婆子，为她们做饭，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她们只一心学戏，把戏唱好就可以了。她们偶尔还会被传进宫里为元妃唱戏，那是比较尊贵的。

因此，这些唱戏的女孩子们都心性高傲，她们或挑衣挑食，或口角锋芒，不安分守理者多，这些婆子们无不含冤，心中是不服气的。但口中却不敢与她们分争。

众婆子们为何不服气?她们大概想，被主子使唤压制也就罢了，如今怎沦落得被这些低贱的小戏子指使来指使去呢？因此心中就不服气。

但是这些小戏子怎么想呢？正是因为有了我们才有了你们的差事，才有你们占便宜。正像藕官说的那样，"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米菜，不知赚了多少家去，合家子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买西赚的钱在外，逢我们使她们一回，就怨天怨地的。"

小戏子和众婆子们的矛盾早就埋下了，只不过她们还在唱戏的时候，众婆子不敢把她们怎么样，元妃的私人戏子是她们随便欺负的吗？

元春对这些小戏子们也比较怜惜，比如对龄官，传话给领班"好生教习，不可为难了这女孩子。"传进宫里去唱戏，龄官因嗓子哑了不唱，元春也没有怪罪龄官。

就是在家宴时唱戏，贾母对她们也是礼遇有加。就拿芳官的两次出场来举例子，宝钗过生日那次，贾母命人把龄官、芳官叫来，越看越喜欢，说"可怜见的"，又拿肉果给她们吃，又赏钱给她们。

元宵节夜宴那一次，把她们叫来演奏，贾母见了面就说："大正月里，你们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并且还夸她们虽是小孩子，却比大班还强。她们在贾府受到这样的待遇，自然也就容易养成她们高傲的心性。

第五十八回，因为洗头之事，何婆子打了芳官，晴雯就说："她要还在学里学戏，你也敢打她不成!"可见在学戏时芳官还是比较尊贵的，何婆子就算心里有气也不敢打芳官。

所以，被关在梨香院学戏的小戏子们，当她们还没有走出戏园的时候，她们还体会不到戏子的卑微与低贱，她们被贵族之家养着，被婆子们服侍着，只要一心唱好戏就行，有机会进皇宫，唱好了还会有奖赏。

作为孩子的她们并不懂社会地位的深刻含义，她们甚至被养出了尊贵与骄傲，但是她们并不懂得这尊贵与骄傲来得多么虚空，那只不过是有钱人赏玩的玩物罢了。

所以，十二官虽然比下三等的奴才地位还低，但是她们又不是奴才，她们身上也没有奴性，也没有奴才该有的生存技能，她们不懂得奴才的生存法则。你可以发现芳官等人进入大观园，其实她们是一个与大观园里众奴婢丫鬟格格不入的群体。

其实，当这些小戏子们走出梨香院，她们的待遇与命运就改变了。如果说之前她们虽身份低贱但却有元春这层保护伞，她们的傲气还有一些依靠，但当她们走出梨香院，走进大观园时，她们的身份就变了，保护伞也不存在了。但芳官的那份傲气却依旧没有变。

梨香院学戏时所享受的那份虚空的尊贵，是芳官傲气的第二个来源。

03

再次，芳官在唱戏时扮演的是正旦，龄官戏唱得好，可也只是扮演小旦。正旦也叫青衣，多扮演贵族妇女或小姐，比如《西厢记》里的崔莺莺，《牡丹亭》里的杜丽娘。

元妃省亲时，贾蔷让龄官唱《游园》、《惊梦》这两出戏，龄官不唱，因为这不是她的本角，这两出都是女主角杜丽娘的独唱，应该是芳官的戏。

舞台上扮演贵族妇女或小姐，占据主角的位置，这更加养成了芳官高傲的心性。

芳官、藕官、蕊官这三人与龄官不同，龄官是能够分得清戏里戏外的。龄官会为自己身份的低贱而烦恼，因为龄官有了戏外的爱情，她要配得上自己的心上人，就会为自己的身份低贱而烦恼。

但芳官、藕官、蕊官却不能，芳官会把舞台上的那份高傲带到生活中来。比如，干妈何婆子用她女儿洗过的水给芳官洗头，芳官就不乐意了，"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

藕官蕊官也是分不清戏里戏外，因此才有藕官为死去的菂官烧纸，才会有藕官蕊官亲密如夫妻。因为藕官唱小生，蕊官唱小旦，她们在戏里常常拌夫妻。

芳官现在不唱戏了，何婆子也不再受之前的气，刻薄芳官，还对芳官又骂又打，因此就有了怡红院中的第一次风波。

芳官有时也会把她舞台上的演技带到生活中来。

比如，何婆子"向她身上拍了几把"，她便哭起来，哭的泪人一般，把自己哭成"拷打红娘"。因为她知道几个大丫鬟会帮她说话，宝玉会为她撑腰。

又比如，赵姨娘因为芳官用茉莉粉当蔷薇硝糊弄贾环，气不过来找芳官算账，把茉莉粉撒在了芳官脸上，还打了芳官耳光，芳官就撒泼闹起来，用头往赵姨娘身上撞。之后她的援军藕官、蕊官、荳官、葵官等人急忙赶到，事情演变为众戏子群殴赵姨娘了，吃亏的明明是赵姨娘。可这时芳官干什么呢？

"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

她表现得比赵姨娘还委屈。所以，群殴赵姨娘的事情之后，没有人问责芳官的以下犯上，反而是宝玉回来劝了芳官一阵，方大家安妥。

04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宝玉对芳官的喜欢，这更增加了芳官的傲气，而且不仅仅是傲气，甚至是不知轻重深浅的轻狂。

宝玉为什么喜欢芳官，首先，芳官是妙龄少女，相貌又好。芳官是年龄较小的青春美少女，长相本就可人疼，宝玉当然喜欢她。因此，当干妈何婆子欺负芳官时，宝玉就站出来维护芳官。

芳官与何婆子吵嚷起来时，袭人一开始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太不公平，小的又太可恶些。"

晴雯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

麝月说："提起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昨儿是她摆弄了那坠子，半日就坏了。"

她们都是从做丫鬟的本分来说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因为小事就在主子屋里吵吵嚷嚷，的确不是丫鬟该有的做派。淘气弄坏主子屋里的东西更不该是丫鬟该有的行为。

但是宝玉却同情芳官，体谅芳官，站出来替芳官说话：

"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她的钱，又作践她，如何怪她。"

正是因为宝玉的维护，后面袭人、晴雯、麝月三个大丫鬟都转而帮着芳官说话，一致针对何婆子。

芳官是唱戏的，她很快就看清了形式，何婆子拍了她几把（原文就是用的"拍"，而不是"打"字哦），她就把拿手好戏献出来——哭，把自己哭成泪人，把自己哭成"棒打红娘"，她之所以可劲哭不就是看出宝玉喜欢她、向着她么？

宝玉喜欢她，所以让她进屋里贴身伺候，虽然她并没有什么技能，连吹个汤都要现学。

宝玉喜欢她，而且还把珍贵的玫瑰露给了她。她又将玫瑰露转赠给柳家五儿。

她问柳家嫂子，五儿把玫瑰露都吃了吗?柳家嫂子说："可不都吃了。五儿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再要的。"芳官便说："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就是了。"

她这话虽然豪爽，却有些不知轻重。玫瑰露是进贡的贡品，王夫人都舍不得轻易给宝玉，怕他糟蹋了，宝玉因挨了打，想吃香甜的东西，王夫人才拿了一小瓶给了宝玉。

宝玉因喜欢和看重芳官，所以给芳官玫瑰露，芳官因为受宠，珍贵的东西得来得太容易了，她就小孩子家没了轻重。说不值什么，再要些来的话。

宝玉对喜欢的人果然豪爽，小半瓶玫瑰露，连瓶子一起都给了芳官。宝玉一向是看重人，不看重物的贵族公子，他又非常体贴女孩，所以说自己不大吃，都让芳官拿去给五儿。

柳家嫂子想把女儿五儿弄到怡红院当差，在怡红院应个名，毕竟在这里活不辛苦，待遇又好。所以就托芳官与宝玉说。芳官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芳官之所以敢答应这件事，不也是仗着宝玉喜欢她吗？

芳官觉得自己能在宝玉跟前说的上话，她并不知道人事任免的大事并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该管的，甚至连宝玉自己都做不了主，而是由掌权管家的人决定。

王夫人将她赶出大观园，一个最大的罪状就是挑唆着宝玉要柳家五儿。王夫人原本就不喜欢宝玉身边有太漂亮的女孩子，她怎么能容忍一个漂亮小丫鬟挑唆着宝玉再弄一个漂亮的女孩进来呢？

宝玉喜欢芳官，不仅仅是因为她相貌好，而且还很有才艺，他生日宴会上，要芳官唱一曲助兴，她张口就唱了一首《赏花时》。

宝玉喜欢芳官更因为她身上混沌未泯、天真烂漫的少女天性，她不太懂做丫鬟的规矩，因此就更多了些无拘无束、自由不羁的洒脱。这是宝玉喜欢的、渴望的而其他丫鬟却不敢有的东西。

晴雯心性虽高傲，但她毕竟是跟了老太太几年的人，做丫鬟的基本规矩她懂，而且她针线活极好。但芳官既不会针线，又没受过奴才教育的熏陶，她不懂规矩。所以仗着宝玉的喜欢，她的轻狂比晴雯犹甚。

如果是分到别的屋里，非得好好先教一教她规矩不可，可是宝玉却又是非常珍视芳官身上的少女天性，他也不强调做丫鬟的规矩，还让小燕照看芳官。

宝玉喜欢芳官，也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男孩子的豪爽奔放，不扭捏。宝玉把芳官打扮成一个男孩子，芳官竟然像是宝玉的双生兄弟。湘云身上也有这种豪爽奔放，但湘云是候门千金，不会任由宝玉这么捉弄着玩耍。

然后宝玉还给芳官取了几个有趣的男人名字，"耶律雄奴"、"温都里纳"、"玻璃"。

宝玉爱玩爱闹的天性在芳官这里得到了释放。芳官原本就是一个爱玩爱闹的，看宝玉也这么爱玩闹，当然乐意陪着宝玉玩。而且每次都很好地配合宝玉，对宝玉说，"你下次出门也带上我。就说我是茗烟一样的小厮。"宝玉说别人会看出来，芳官就说"你就说我是小土番儿"。宝玉听了喜出意外。

芳官虽然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小戏子、小丫鬟，贾府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她高贵些，甚至是和猫儿狗儿差不多的玩意儿，但是在怡红院她偏偏受到了宝玉对她的尊重。

宝玉把她作为一个人来尊重，而且喜欢她，给予了她体贴与关怀。在宝玉和她一起吃饭时、寿宴上带她一起喝酒时、把她打扮成男子一起玩闹时、喝酒喝得大醉躺在一起睡觉时，她甚至感受到了与宝玉的平等。虽然这平等也同样来得有些虚空。

在芳官自己，她不会把自己看成比下三等奴才还低贱的、和猫儿狗儿差不多的玩意儿，否则她也就和宝玉玩不起来了。她把自己看做一个独特的人，一个宝玉身边旁人无法取代的小丫头。

也正是因为她把自己视作一个人，所以在赵姨娘侮辱她的时候她才会反唇相讥，在赵姨娘打她耳光时她才会以牙还牙地打回去。

宝玉在房里不讲究主子丫鬟之间的规矩，但是他房里的丫鬟要么经过贾母的严格培训，要么就是贾府里的家生奴才，所以，就算宝玉不讲规矩，她们也不会太失格。

但是芳官不同，她唱戏时是受众婆子们服侍的，从没有服侍过人，当丫鬟的规矩她原本就不太懂，当了丫鬟也只知道在憨玩憨睡的。宝玉不强调规矩，她本来心性就高傲，宝玉又那么喜欢她，所以就使芳官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起来了，由此也就惹下了许多麻烦，也为自己埋下了祸因。

06

有的读者非常不喜欢芳官身上的傲气与轻狂，认为她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做事不考虑后果，认为她的悲剧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甚至认为她不值得同情。

我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她的轻狂以及做事的风格固然不可取，但是芳官身上依然有闪光的东西值得我们肯定的。而她那些顾前不顾后的做法、意气用事的冲动，正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所特有的，如果我们处在她那个年龄，也未必能周全得了那么复杂的关系。我们不能以四十岁的成熟与老道去批评一个青春期的孩子。

先来说一说芳官身上的闪光点，她非常看重感情，尤其是与藕官、蕊官的感情，她们在梨香院学戏时每天朝夕相处，结下了非常深厚的姐妹情。蕊官赠送的她的蔷薇硝她舍不得给贾环，正是因为看重蕊官对她的情谊，而不是她"看人下菜碟"，看不上贾环这个庶子。

芳官是性情中人，谁欺负她她就反击谁，但如果谁对她好她也会加倍地回报谁。她之所以答应柳家嫂子的请求，不正是因为在梨香院唱戏时柳家嫂子对她好吗？比那些婆子服侍得用心。

柳家五儿和她好，她就把宝玉给她的玫瑰露给了五儿。听说五儿爱吃，就再给宝玉要去，这事做得虽然有些不知轻重，但不也可以看出她对情谊的看重吗？当听闻因为玫瑰露把五儿当贼关了起来时，她慌忙说明事实，并忙告诉宝玉，求宝玉出面解决。

她答应柳家嫂子，给宝玉说让五儿进怡红院，一方面是回报柳家嫂子对她的好，一方面是出于她与五儿的情谊。她并不是为了吃厨房的小灶而给柳家嫂子走后门，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她会做事莽撞、欠妥当，但不会这么精明功利的算计。如果她会这么功利的算计就会想到这么做很不合算，会给自己带来灾祸麻烦。

有的读者以第六十二回柳家嫂子给芳官送来的精致小菜为由，认为芳官是为了吃小灶才答应帮柳家嫂子说情，这种观点是不合情理的。如果芳官为了吃小灶而说情，她大可不必给五儿送珍贵的玫瑰露。

第六十回，芳官与赵姨娘打架之后，又与宝玉要了玫瑰露去厨房送给柳家嫂子，恰好五儿也跟了她妈来厨房。五儿接了玫瑰露谢了又谢。

芳官走时，五儿送出来，问她"我的话到底说了没有?"芳官笑道："难道哄你不成？我听见屋里正经还少两个人的窝儿，并没有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去还没给人来；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如今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皆因平儿每每到和袭人说，凡有动人动钱的事，得挨的且挨一日更好。如今三姑娘正要拿人扎筏子呢，连她屋里的事都驳了两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里的事没寻着，何苦来往网里碰去。倘或说些话驳了，那时老了，倒难回转。不如等冷一冷，老太太、太太心闲了，凭是天大的事先和老的一说，没有不成的。"

这段转述的话可以看出平儿处事的周到、细致、机敏。可是芳官已经知道了现在掌权管家的是探春，还公然和赵姨娘（探春的亲娘）顶撞、打架。她这不也是往网上撞吗？她公然说赵姨娘"梅香败把子——都是奴几"的话不连探春也侮辱了吗?

平儿负责查玫瑰露失窃的案子，明知是赵姨娘让彩云偷的，可是平儿会投鼠忌器，因为探春而不轻易揭露赵姨娘。

一对比我们就知道，平儿有多周全，芳官就有多莽撞。当然，平儿的周全是从多少事情中历练出来的。平儿相当于职场中的老手与精英，而芳官却是一个初入职场、不知轻重的莽撞的小丫头。

她不知道做丫鬟的要生存下去须得忍耐，她的逻辑很简单，你骂了我我就骂回去，你打了我我就打回去。

她不知道就是袭人这样体面的大丫鬟被主子踢得吐了血也只得忍着；她不知道平儿这样体面且行权的大丫鬟被主子打得肿了脸也只得忍着。因为她们知道所谓的体面和权力都是主子给的，都是虚空，主子不高兴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芳官就是这样意气用事，她的结局当然不会好，被王夫人赶出了大观园，让干妈何婆子领去自行聘嫁。

即便是被赶出园子，芳官依然将反抗进行到底。她不愿再被何婆子卖，便宜了那何婆子。茶也不吃，饭也不用，与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只可惜并没有一个佛门净地容她们安身，最后却便宜了智通与圆心

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她们三个都出了家。

只是智通、圆心都非诚心修佛之人，水月庵、地藏庵也非佛门净地。智通、圆心都是唯利是图、攀附富贵之流，她们带去芳官藕官蕊官目的只是白白拐得两个女孩子去做活使唤。

三个妙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却落得个出家为尼，被老尼姑拐去干粗活使唤，还是非常令人心疼、令人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