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子的画
溪子又一次在美术作业中将现实中臆想的家的模样画了出来,有五六条从后山砍伐而制的竹板凳,有用大树枝削减而成的桌子,还有两个扎着马尾辫一蹦一跳的女孩,还有……蹲在屋前大树下乘凉的父母……
溪子的老师是个势利的中年妇女,头发染的奇形怪状,瓜子小嘴批评起人来一张一合,眼睛眯的像一条线,只有看到男性时会瞪得格外大。走起路来带跟的鞋子“噔噔”直响大摇大摆,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有一双会发出“噔噔”声音的鞋子!
由于这座新教学楼是村长求镇上出资为村里而盖围墙还未完工,每天便有陆陆续续的行人从操场穿插而过。因此,溪子老师上课时总会心不在焉的睁大双眼往窗外瞟,偶尔从远处走开一位年轻小伙子,溪子老师会特别整理好衣物,摆弄下发饰,甚至停课站在讲台上拿出粉底盒,用微薄的海绵蘸上颜色明丽却闻着实在呛人的粉底在带有粉笔灰尘的蜡黄脸上扑来扑去。之后便对走过的小伙子吆喝“哎~年轻人。家中可有小弟小妹没上学”。她吆喝时手伸的老长,像级了舍不得情人离开身边的情妇,再三确问“是否会回来的准确回答”才肯罢休。
年轻小伙子第一次见到这样情景时会特别热情的回答,可次数多了,却是像躲避怪物一样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平日里所称赞的老师后,只想迅速走开,离她远远的。有时窗前会路过一名带着劳动工具的地道农民,溪子老师微斜着身子倚在教室木门前,朝着走过的农民唱上一句细腻温柔的情歌,只等她回头卖弄身姿。
这绝对是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年轻时心高气傲瞧不起她的追求者。一晃眼在科技落后的大山里呆了十年,人亦老,脸亦黄,每天厚厚地涂上一层粉才敢勉强出门来到学校上课。
溪子的父母一年回家一次,家中的爷爷奶奶有干不完的农活,早出晚归,茶饭家务全部由溪子与她妹妹承包。每天清晨,当圈子里的大公鸡伸长脖子对着浅绯红的天空“咯……咯~”一声长叫后,溪子便迅速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借着窗边的光晕找到衣服穿好后走向灶房。点火,煮饭、炒菜,一切都是那般熟练。只等爷爷奶奶起床后,她便去打理猪圈。小心翼翼地将盛有猪食的木盆端到猪圈去,猪圈刺鼻的屎味让溪子感到作呕,剧烈的干咳后满脸通红的像戏剧里化妆后的包公。可溪子只要一想到父母回家时爷爷奶奶夸赞的眼神与父母欣慰的笑意便有了全部动力。
溪子的一天是这样开始,忙碌,简单却又繁琐。
一天上午,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没人理会溪子老师的“好意”,溪子老师进教室时带着很大的厉气。一贯注重脸部腮红的她,也没有发现左脸比右脸粉底匀的重。溪子老师将书本重重地扔在课桌上,就像是扔掉一个脏东西。用竹鞭沉重的敲打着讲台说:把作业全部拿出来检查。
溪子如同往日,麻利地从书包袋里掏出作业,翻到指定的页数,将画也摊开在桌子上,等着老师来检查。溪子老师一路径直走下来,扫视着左右同学的作业。突然看着溪子的画没由来的发了一通气。
“怎么又是这幅画,溪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是猪脑袋吗?一模一样的画上交给我看有什么用?”溪子老师喝声厉气地指着溪子骂。
溪子咬了咬嘴唇,头垂的很低,可以看出她发起泛黄,大概是影响不良导致的吧!溪子不敢吱声,只好将头埋得更低,两只小手在肚子前一直辦弄着,两只脚也站的忸怩,内八字状。
溪子老师见溪子不吱声,还搞小动作,怒火便冲了上来“溪子,你是哑巴吗?叫你回答我!”
溪子被老师的声音吓住了,微微地向后颤了颤身子,差点儿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她缓缓抬起头来,将额前自己对着镜子剪的参差不齐的碎发拨开,汗渍盖过她的额头,摸起来黏糊糊的,还有些碎刘海黏在汗渍上,七根八落。她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只得慢悠悠地对老师说:“老师,我……没有时间去……画其他的。”溪子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很小很小,说话含糊不清,就像一群苍蝇围在一团,翅膀集体震动。
“你还是不是学生啊?布置的作业这么草率的完成,干脆回家干农活算了,还省得你们家的学费!”溪子老师粗声粗气的骂着“我不知道你的画意义在哪?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就像你一样,每天都是蓬头垢面的。现在给我立刻重新画一幅。”
溪子怔了怔,听到老师的话后眼泪簌簌嗯往下淌,泪痕在她暗黄的脸上铺开一条道路,隐隐约约,扭扭曲曲。她害怕老师会再骂她,甚至跑到家里去告状。以前同桌李大花就是因为作业没写好,老师便盛装地走向她家里,与她爸爸单独聊了很久。事后,大花爸爸朝大花扇了几个巴掌,溪子只要一想起这样的事就浑身发毛。她只得点了点头,向老师道歉,狠狠地下跪,膝盖碰撞的特别响亮。这是老师定的规矩:只要做错了事,便要下跪完成交代给你的每一件事在当天之内。
溪子拿着纸和铅笔在暗白的纸上画着,她只要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在画里面画心中家的模样,就觉得委屈万分。她还是忍不住嚎叨大哭起来,眼泪愠湿了纸张,将铅笔的痕迹散发开来,一点一点就像是画画上色时故意导致的渐变。
这天下午,溪子沿着小道旁的矮树从和长高了的狗尾巴草艰难地走回了家。放下书包洗手做饭,用奶奶留下的五毛钱带妹妹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包食盐回来。
晚上,溪子摸着淤青的膝盖咬了咬牙,身体蜷缩了好久,她只希望:老师允许她每天画一样的画,等到有一天挂在家中最明显的地方,这样就能想着远方的父母,也不用父母过年时带照片回来了,多好!可是她又担心:如果每个人都拒绝老师,老师会不会对她们更凶,是否会从此禁止她画一样的画……
过了很久,溪子睡着了,嘴角泛起了笑意。也许在梦里,她长高了,老师准许她每天都画一样的画。她画里的家变成了真实,她也不要天刚蒙蒙亮就走向灶房,更不用喂猪放鸡赶鸭子。她可以做着原来幻想着的同龄小孩放肆做的事情。而她的老师也不用每天在蜡黄的脸上涂一层粉装成19,20岁的姑娘,也会有大叔来娶老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