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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生而死的二十几年

2017-09-02  本文已影响0人  梨笑

1.

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上面三个姐姐。在没生我之前,母亲常常被父亲嫌弃,且在酒醉后拳打脚踢。

我的出生不但解救了母亲,也激励了父亲。从前只会喝酒骂人的父亲戒了酒,一心一意赚钱养家。对母亲也温柔和顺,连大声斥责都不再有过。

母亲反倒学会了数落父亲,语气里诸多宠溺的调子。母亲对我可谓倾尽所有,姐姐们没有的我都有,姐姐们吃不着的我都吃过。母亲去哪里都带着我,呵护备至。

姐姐们倒也认为理所当然,因为父母对于儿子的渴望,也曾深深折磨过她们。骂她们赔钱货,气极了还打她们。

我的出生让整个家庭都祥和起来,姐姐们愿意对我好,父母高兴了就都高兴。

按说这样的娇生惯养,我肯定也脾性骄横。但事实并不是,我看上去很老实,也不爱说话,更不会惹事生非,从小品学兼优。

父亲常觉得我太老实,以后会吃亏。他教育我,男人就要懂得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拳头打天下。偏我屡教不改,这方面他很是遗憾。

母亲则觉得我甚是完美,性情执拗但基本不发脾气,话很少但学习成绩好。我是她一辈子最骄傲的作品。

在父亲的遗憾与母亲的骄傲,还有姐姐们的宠爱下,我高中毕业了。考大学差五分,名落孙山,卷卷铺盖回家务农。

2.

我不能接受没考上大学的现实,坐我后面的梁石都考上了,我居然没考上?

梁石的成绩没一次比我好,连最后一次摸底考都比我少二十多分。我怎么就没考上呢?

我闷头把宿舍物品收拾好扛了回来。谁也不想搭理,钻到自己房间不出去。

努力有屁用!成绩好有卵用!还不是没考上!废物一个!亏得还自以为自己多聪明多了不起!

我躺在床上看着蚊帐上密密的小孔,在心里骂自己。

亲朋戚友早早就做好了来恭贺的准备,还有的连礼物都买了,现在这局面,我还有脸见人?

邻居们来家里大声慰问:让唐伟再读一年就是了。今年只是发挥不好,考试怯场的人很多。我那二外甥就是……

父母叹着气客套:谢谢关心!随他自己,想读我就送,不想读也随他。

邻居们又叽叽喳喳好久,有人还窃窃私语说我以前成绩好,不知是不是吹牛的。甚至上升到我父母对我太娇惯,造成我自大,最终没考上大学。

这情况持续了一周,我在房里听到火蹭蹭地往上蹿:我考没考上关你们什么事?一个个假惺惺,还不是看我笑话来了?

他们的叹息劝慰都像箭簇似的扎在我心上,以前那么多溢美之词,现在他们仿佛都忘了。我彻底成了个伪学霸,曾经的优秀是个笑话。

我恨自己的失误,更恨那帮嚼舌根的人。有那么一刹那冲动,想拎把刀将他们斩杀个干净。像电视里的高手,挥舞长剑,快意恩仇。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这么疯狂的行为怎么可能出现在我身上?我是优秀的人!我是温顺的人!我是老实人!

3.

正在我痛苦纠结,无法面对高考失利时。在乡政府上班的大姐回来了,她告诉我如果不想再复读,就去当兵。

阴霾里透进一道强光,我仿佛在黑暗的地下千年,猛的看到头顶的一线天,明亮倾泻而下,让人欲溯光而上。

逃离现在的囧境,当兵是目前唯一的途径,也是最好的出路。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也算是弥补了没考上大学的遗憾。毕竟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不止是考大学一途,当兵也有很多机会成就家庭的荣耀。

我立即去征兵处报了名,凭着出色的外表与体格,还有踏实的个性与差五分上大学的成绩,我顺利成了一名新兵。

父母早就对我沉默地躲在屋里颓废阴郁担心不已,现在能出去当兵,也算是重新振作,走出阴霾的一大步。

他们无限高兴,比起为家增光的期待,他们当然更愿拥有一个健康快乐的儿子。

父母把本该为考上大学摆的酒,放在了我参军成功后的几天。左邻右舍亲朋戚友都欢聚一堂,个个喜笑颜开。

他们说着恭喜的话,赞美着我的聪明才智,将来必有大成。我听了心里冷笑:一群虚伪的人!

我带着大红花走的那天,一群人假惺惺地来送我。如果不是没考上大学这件事,我还一直以为他们纯朴善良。

这个世界处处充满虚情假意,千万信不得。那些看着你长大,你看他老去的人,尚且让你琢磨不透,你还能相信谁?

我脸上堆笑,依然老实模样。心里充满鄙夷与讥笑,他们以为我真傻?以为我还没识破他们的真面目?无知!

所谓的老实人,就是比较好骗好欺负罢了!他们任意践踏我的尊严,又随意来吹捧我。无非是觉得我老实可欺,说话做事不必负责。

我唐伟几时沦落到连山野村夫也能对我指手画脚?我的聪明智慧与温良恭让,换来的竟是集体的不屑与嘲讽?人真是不能太老实!

村上横行霸道的流氓和二,谁敢对他指点?他随意拿取他人物品,随心追打得罪他的人,想干嘛干嘛。村邻就是私下议论,也将声音放低,眼睛四下探视,生怕被听了去,惹来麻烦。

对我的指摘却是登堂入室,毫无顾忌。凭的不过就是我的老实!

想通了这件事,我像醍醐灌顶一般,心中升起一团烈火。绝不可做老实人!!

父亲十几年来对我成为真男人的期待与灌输,在这个落榜的夏天,突然被引爆。

原来我的天性,与生下我之前的父亲并无二致,暴戾不良善。只不过为着母亲与姐妹,甚或邻人的目光,我努力活成他们期待的模样。听到他们赞许的话语,虚荣地以为我真的是这样一个优质男人。

哈哈……可惜他们伪装了这么多年,却让我差的五分照出了真相。他们并非真的欣赏我!天天用假话来糊弄我,骗我成为一个看上去安全的人。他们害怕村里出现更多的和二,让他们寝室难安。

我的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世界在我面前透明一片,无所遁形。肖小们如跳梁小丑,做着各种表演。且看我唐伟如何让你们目瞪口呆!!

4.

在部队里,我居然碰到了梁石。这小子说一生梦想就是当兵,读大学并不是他的梦。

家人不让他报军校,非让他填计算机院校。他厌恶之极,开学在即,这准大学生直接溜了。他父母发现时,已被征用,不能说不当就不当。

气得他们要与他断绝关系,梁石才不管他们。他已经为他们考了大学,现在该为自己当兵了,背起小书包就从了军。

在看到我那一刻,他差点没跳起来。乐得捶了我好几拳,一口老血都要被打出来了。

从此我们便成了比在学校还铁的二人组。一同对抗欺负,互相鼓励训练,参考未来发展……

世上最铁的关系: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

我们三占其二,铁上加铁!梁石有点楞,讲义气,很有江湖大哥作派。认为我太老实,总是为我出头。

我暗中观察他,拼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父亲只会窝里横,而梁石到哪都横。跟着他,我享受了不少福利。有人给打饭打水叠被子,有人远远看到绕道而行,无意撞上必恭恭敬敬尊一声石哥、伟哥。

我前所未有的被尊重,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梁石说不能虚荣,人敬你,你得有真本事,不是蛮不讲理就可获得尊重的。横,就要有横的资本!

我们一起把擒拿散打,练到了所属部队的前十。在本连队已无人敢挑战,就连领导也笑眯眯朝我们竖大拇指。

领导们赏识,我们自然更有干劲,别的技术也是下了大功夫,就希望可以通过推荐考军校。

然后在两年的时间里,所有机会都被那些早有传言有裙带关系的人抢了去。江湖无处不在,黑暗也无处不在。我与梁石失望地坐在沙包上,相顾无言。

天上下起了小雨,冰冷地飘在我们脸上,从毛孔往里渗,浑身都被激得凉凉的。雨点散在衣服上被纤维瞬间吸收,留下一点点痕迹。

在滴水与匹布的本性面前,被吞噬消灭的只能是水。当水汇成了江河,区区布块方能奈何不了它,想让它漂到哪就漂到哪。说到底,自然界也好,人也好,强大才是硬道理!

梁石悠悠地说:老伟,我们退伍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沉默了一会,退伍我真舍不得。这里给了我太多东西,重拾尊严,深情厚谊。流过血洒过泪,我喜欢这种简简单单奋力向前的生活。

但我不可能当一辈子兵,毕竟没有靠山为我铺就锦绣前程。再怎样,也是普通兵仔一枚。混上个士官,也不过是为退伍那天多混几块钱。与其这样不如早早退了,去赚钱便是。

梁石说他哥大字不识几个,却在广州做服装贸易,年赚千万。凭我们的才干与冲劲,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个睁眼瞎子?

我被他说得心痒痒,经过几天思考与商讨,我们决定退伍。对未来也做了详尽周到的计划,只等实施。

梁石善钻营,他请主管军需的领导们吃饭喝酒,还去按摩唱歌。没几次就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了。

关于最铁兄弟一说,还得添一条:一起嫖过娼的!

梁石与我提起裤子,就拿到了将部队隔年的用品,比如军靴军袄转卖出去的合同。

梁石他哥说,现在又开始流行这些与部队挂勾的东西。市面上基本都是仿品,真货极少。如果我们能拿到真正的部队货,必定大赚一笔!

听得我与梁石热血沸腾,千万富翁指日可待。我们能说话都变得粗声大气,仿佛已财大气粗。

曾指望通过当兵光耀明楣,打那帮虚伪邻居的脸。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5.

离开部队,我们拿到了退伍费,加起来好几万。又找父母拿了几万,凑了十五万准备做为生意的启动资金。

不知怎的,我要做鞋服生意的风吹到了和二耳中。他提着烟酒来找我。

他这两年跟着他姐夫务了正,天天往工地上钻,承包了好几个工地,很是赚了些钱。听说我做部队生意,很想占上一股。

他说:伟哥,有钱大家赚嘛!

我看他点头哈腰给我敬烟的样子,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他比我还大,居然叫我伟哥。这小子真是变了,为了钱没什么做不出来。

我叼着烟不看他,手里转着打火机,故意打着官腔:二哥,生意不好做啊!也不是稳赚的事,要是赔了,我对不起你啊!

和二满脸堆笑:伟哥,这你放心!我对赚亏绝对有心理准备,不必你担心!而且小弟也有点小家当,够我折腾一阵。主要想跟着你们见见世面。

我睨他一眼,心想多个人多份资金也未尝不可,有机会把生意做大为什么要做小呢?

我打着哈哈说与合伙人商量一下再答复他。和二点着头说:伟哥,这样吧。这回去看货,你们二位的花销我包了!如果生意做起来,我出15万,只占三分之一股,你看怎么样?

我惊讶地看着和二,这小子格局可以啊!从前只知道他欺凌霸市,想不到挺有魄力。

我与梁石当然同意,于是三人公司立马成立,择了日子,梁石就约领导去指定的仓库看货。

我们三人轻装简便,提着三十万上了火车。一路憧憬,吹牛,好不欢乐。

车子一路向北,过了五六站。梁石说饿了,去餐车坐坐,舒舒服服吃顿饭。

我们就跟着他朝餐车走,车厢人特多,过道被挤得脚都放不下。摇摇晃晃还没到餐车,车子猛地跳了一下,和二一脚踩在了一个壮汉的脚上。

那壮汉痛得嗷一声叫出来,大骂:哪个狗养的踩了我!瞎了啊!啊哟!

和二瞪着眼看他,嘴动了动没说话。那壮汉看着他,又吼道:你他妈瞎了还哑了啊?连道个歉也不会!

和二还没出声,梁石折转身一拳就打了上去。血从壮汉的嘴里伴着一颗牙飞了出来。

那壮汉从懵懂中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从另一座位上站起两个人来,都比我们高,典型的北方人。

他们仨朝我们仨扑过来,狭窄的过道顿时成了战场。周围的人都四散逃跑,生怕被误伤。

我们凭着灵活与专业,他们凭力气与块头,一时打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

和二一不留神被打到眼睛,顿时肿成包子。他闷着头不做声,不知从哪抽了把刀出来,一顿乱捅。鲜血喷了出来,四下的人尖叫着乱跑。

梁石打红了眼,看到血他仿佛失了理智,一把抢过刀也一顿乱划。又把刀塞我手里,说老伟,上!杀了这帮狗日的!

我不知捅谁,谁冲过来我就挥着刀自卫。一番混战,以一个壮汉倒地结束。

我们顾不得另两个的围堵,匆匆逃回我们的车厢。手上的刀染满鲜血,那是一把小水果刀,很短可折叠。难怪和二能瞒天过海带上车来。

我们顺手把刀丢在垃圾桶,洗干净头手,在围观群众纷纷避让下回到坐位上。

梁石拿起桌上的饮料狂喝几下,甩了甩头说:妈的!太爽了!

和二心神不定地呆坐着,嘴里嘀咕:不会有事吧!我看有人倒了!

我也后怕,但不想在和二面前怂,也学梁石喝了口水说:怕什么?这么小把刀还能杀死人?

和二点点头,还是心有余悸地说:那刀是我的,真有什么事,我就完了!

说到刀,梁石来了劲,凑过去问:你可以啊!怎么带上来的?安检怎么过的?

和二心神不定地回他:我放在脖子后面,一般安检只检腰以下。

我们都很佩服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他勉强笑着。梁石拍着他的肩让他放心,死不了!万一真有什么事,早就找来了。

三人忐忑地喝了一会水,觉得肚子又叫了,才记起还没吃饭。

正好火车靠站,我们准备下去找吃的,突然发现车厢两头走进来几个警察。

梁石第一反应是跳车,但发现空调车根本打不开。三人做势逃窜,却无路可逃,被逮个正着。

6.

我们被押解到当地公安局关押起来,然后就提审。说那个人失血过多死了,问是谁动的手,谁动的刀!

我一听那人死了,顿时五雷轰顶!他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嘴一动一动。

脑子里“枪毙”二字,放电影一样不断显示。眼前似乎有颗子弹直射过来,我应声倒地。二十岁的人生就此画下句点。

我没谈过恋爱,没享受过人生,没看过风景,没孝顺过父母。我什么事都还没干过,短短二十年,我只干了读书当兵两件事。人生刚刚开始就要结束吗?

我有梦想要实现,有事业要开展。还有很多很多未来等我去探索,我就这么打一架就把一切打没啦?

对死亡的恐惧,让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呆呆地坐着犯傻,回忆动手时的细节。努力想知道,到底自己有没有捅到人。还有没有可能活下去。

我像梦一般地过着,提审也好,押关也好,我都像游魂似的晕乎乎。

父母来探望时,我们被允许隔着玻璃谈话。母亲哭得说不出话,全程只有父亲在与我交谈。

他问我杀没杀人?我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杀没杀,最后那把刀是在我手上。到底是谁杀了那个人,我们真不知道!

我只是哭着求父亲:救救我!爸!救救我!我不想死!不要死!救救我!爸!

父亲眼里全是泪,他与母亲微佝着背,疲惫与伤痛遍布全身,每一个抬眼都散着浓浓的绝望与倔强。那种要拼尽全力营救我的决心,连睫毛尖都在表达。

母亲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儿,只要你没杀人,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你!

我在监里度日如年,还没判决,暂时属收监,并不是正式的坐牢。同监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好在都知道我是因为杀人进来的,对我都很惧怕,没一个敢欺负我。

我每天坐在角落思考人生,想我短短的一生都经了什么事。成绩没用,大学没考上;老实没用,被人践踏;当兵没用,只能乖乖退伍;不老实也没用,杀人偿命!

这失败的一生,真是乏善可阵,味如鸡肋!上未孝父母,下未睦亲邻。朋友少,事业无,简直一无是处!

越想越觉得生无可恋,但又舍不得死。我就是世人说的懦夫吧!

7.

五个多月后,判决下来了。我缓刑三年,监外执行。梁石与和二死刑。

我失魂落魄地跟父母回了家,一声不吭,比没考上大学那年更沉默。

直到梁石与和二被执行,我都没去看他们。我害怕,不敢面对他们。一起打架动刀子,我一个人没事,而他俩却送了命。

我无法跟他们解释,我的母亲是怎样通过外婆,动用了她弟弟在海外的关系,再给关押我的地方政府施压,以政治财政等多方压力,迫使他们在档案上做了手脚。

我成了围观吃瓜群众,只是参与了斗殴,动刀子与我不相干。最后判了个监外执行,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回家来了。

我对他们的处境无能为力,一点忙也帮不上。明明是同犯,我却可以保命,我无颜以对。

在他们被执行那天。我一个人跑到山上,洗手焚香,摆下三生祭品,恭恭敬敬跪下磕头。

我在这送兄弟们一程,一路走好!往后的路,身后的事,有我替你们走,有我替你们做!你们安心吧!几十年后,我必定为今天的偷生,来给兄弟们负荆请罪!

当酒洒在山头时,我全身发抖。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身负三个人的使命。我要替他们好好活着!

我买了东西去和二家探望他的妻儿,被她轰了出来。她倚在门上指着我声嘶力竭骂:你这杀人凶手!!你还好意思来?明明是你下的死手,你让他们替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捡起被丢的东西,在所有人的鄙视里灰溜溜地走了。

我又去梁石家,他哥哥将我堵在门外不许进。他冷冷地说:唐伟!你好好活着吧!我们家没有权势,花再多钱也没救回来石头。你不同,你家有背景,捡了一条命就好好惜命。但别来我家炫耀!看到你,我们会想到石头,会伤心气愤,会想打死你!他比你更应该活着!

我哭得浑身发颤,是的!梁石更应该活着!他处处护我,为人仗义,脑子又活泛。偏偏他却活不下来,如果可以,我真宁可死的是我!

每个人都说真正的凶手是我!要不是舅外公的权势,枪毙的肯定是我。梁石与和二都是我的替死鬼!

其实我知道,连警察都没有搞清,那致命的一刀是谁捅的。民众又怎会知道,只不过我活了下来,这个锅我不背谁背?谁的生命不是拿命换来的?

我一出去就被人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小孩们被大人交待要远离我,因为我是杀人犯!

孤独与愤怒侵蚀我,我却不能向任何人解释。父母总不厌其烦与人诉说,连公安都没分辨出谁下的死手,我真的是无罪才释放。

但所有的话语,在我的独活面前苍白无力,事实就是只有我还活着。活着,就是我的原罪!

8.

我茫然了!没考上大学那年曾想过死亡,当兵让我活了下来!在监里我无比惧怕死亡,渴望活着。我真的活下来了!但现在我却在考虑死亡。

姐姐们集体回来开解我,并为我带来一个姑娘。

这是二姐家的邻居,往年我去那里,她都围着我转来转去,两个小孩玩得挺欢。

我当兵这两年也偶有通信,她透露出对我的喜欢,我很清楚。但因为隔着千山万水,这窗户纸一直没捅破。本想等退伍回来,混个人模狗样就去把她给娶了。

结果一回来就犯了杀人案,一折腾就大半年。我早无心于此,哪还记得她。

她这时候来,是听我姐说我回家了。非缠着姐姐带她来看我。

我淡淡的接待她,懒懒的不想说话。一个该死未死的人,还幻想什么爱情!

她倒是一如既往,活泼得很,仿佛不知道我是杀人犯,一点也不怕我。

围着我叽叽喳喳,问很多部队的事。又说到我们信上谈过的话题,讲些她自己的趣事。

我勉强应付着,心神不定,根本不想继续。她看出我的心不在蔫,收了笑脸,很严肃地看着我说:唐伟,你喜欢我吗?

我被她惊了一下,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定睛看着她,不知什么意思。

她勇敢地看着我,见我疑惑,就开门见山:你要是喜欢我,就娶我!我一直在等你退伍回来。

我眨了数下眼睛,确认不是梦。她在说让我娶她!她不忌讳我这杀人犯?

我舔了舔嘴唇,问她:你不怕我?我杀过人!我是杀人犯!

她笑:你杀过人还能好好的在这?国家都给你判定无罪,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是杀人犯?

我被她说的一楞,听上去很有道理。我是无罪的!我可以过正常生活!我可以娶妻生子!

望着她明艳的脸,我像从地狱爬出来一般,阳光满头满脸洒过来,暖洋洋地劈开黑暗,让我心头一热。

真是奇怪!前一天还在纠结死不死的人,在这一瞬间又对生活充满期待与憧憬。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9.

我与她以最快速度结了婚。我太需要一件把我从深渊里拯救出来的事。太需要被承认被需要被奉迎!

她都可以给我。我是她幼时的梦,是她少女时的偶像。我的一切都是她爱慕的源头。甚至我杀过人,都成了她与伙伴炫耀的资本,认为那是很酷很个性!

我虽然觉得她肤浅幼稚,但又享受她带给我的满足。新鲜与刺激,伴着她的热情,迅速把我心头对死亡的向往与惧怕纠结的感觉,统统赶走。

我每天沉溺在她的温柔浪漫深情里,忘了梁石,忘了和二。只有眼前香艳的肉体,缱绻缠绵在她的臂弯,觉得生活美好。

她很快就怀了孕,医生说不能同房。独自躺在床上的夜晚,空虚比往常来得更猛烈。我又陷入死亡的幻想与自责,对生活强烈厌倦。

我偷偷走到阴暗的小巷,与那些辨不出年龄与五官的风尘女子,厮混到凌晨才回家。

我发现只有在女人身上驰骋,从她们浪声浪气的叫声里,我才能找到存在感,找到做男人的自豪感,征服感!

没过几个月,我的妻子发现了我的行迹。她大闹一场,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独自去堕了胎,头也不回地走了。比当时决定嫁给我还要果断!

我又回到孤家寡人,我不知道我现在活着干嘛?每天浑浑噩噩,像父亲当年一样,喝个烂醉,回来闹一闹,睡一觉。

人生于我像个烂了的冬瓜,表面还绿油油,里面已糜烂不堪。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本老实温良的我偏离了光明大道。

是落榜时的绝望?还是邻人的阴阳怪调改了我的三观?是当兵时偶遇梁石后的横行?还是火车上那乱挥的刀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却又懒得改变。酒精成了最好的安眠药,麻痹了心智与烦恼。

在山上许下好好替他们活的承诺,我做不到了!梁石的父母被他哥接去了广州。和二的老婆带着孩子又嫁了人。我什么也做不了。

行尸走肉说的就是我,父母还是对我充满希望,总觉得我会像从前一样鲜活地走出去。

可我却觉得我的生命,也许已随梁石他们去了。活着的只是躯壳,灵魂早就在他们执行时,与他们一块飞升到了另一个地方。

如果大白天在街上,你碰到一个醉意朦胧的年轻人,迈着方步东倒西歪。那就是我!别骂我!我已经很累了!

往期精彩:

《枕边人的算计》

《“台长”最后的气节》《用生命祭奠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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