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变成桃花一朵,住你怀里
(1)
今年秋天带孩子回老家,大舅带着我和几个孩子去梨园摘剩果。
末秋叶黄,孤伶伶的梨子躲藏在爬满蜘蛛网老梨树的怀里,虫子把叶子咬的破衣烂衫,我们透过碎光,总能在高高的树杈上,小巧低垂的树枝上,甚至不经意抬头眼角斜上方,听到一枚枚被剩下的梨子正高兴的欢唱。
大舅拿根长竹竿,顶端绑上硬铁丝缠成圆圈套上的小布袋,抱捞梨子的小蛮腰,左晃晃右晃晃,准能顺利掉进我们陷阱。
梨子大多外形不佳,或奇形怪状,或坑坑洼洼,或瘦弱无骨,或甜虫叮咬,但出奇的甜,出奇的浓汁,清香四溢。
不一会竹篮就满了,孩子们玩的开心,找的开心,寻得开心,跳的开心。
这时,儿子在身后跟我说,“妈妈,看我站的多高,看的多远啊!”
我回头,懵了,儿子正站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坟头上。
我假装镇定的说,“下来,别摔倒。”
儿子说,"这个山丘真高。"
走好远,我还在回头,回头看儿子站过的地方,突然好想外公。
外公就睡在不远处的桃园里。
外公的肩膀也很高,我曾经爬上去无数次,现在早忘记外公笑的模样,那时我的头搭在外公裹着白头巾尖尖的头顶,爷孙俩没事就爱眺望远处,看,那里有炊烟,有风筝,有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小树,还有大山,有大鸟,有大太阳。
外公临走那天,我从外地回去的晚,很痛快的哭过后,开始怪罪很多人,我撒泼,指责妈不孝,骂外面白衣白衫的亲人还在说笑,我骂为什么不让我掀开外公的盖头,让我再看一眼。
我骂的很大声,我真的骂着骂着就开始骂自己了。
我喊着自己的名字,骂我混蛋,我王八蛋,我是不孝子孙。
再骂,也是骂给活人听,外公不喜欢人吵,我骂着骂着就只剩下干嚎。
外公还是要走的,我陪他到火化的地方,早按当地习俗穿好整好裹好的外公,看着特别的花哨,我这样说是不是不敬,应该用瘦小两字来形容,他很轻,我觉得我的胳膊就可以环住他的腰,人们抬他上凉车时,他身子一斜,差点摔下来,我紧紧托住他,他真的很轻。
(2)
他瘫痪三年,一米六的身子早蜷成一个句号,我给他按摩他说别费事,没用;我喂他豆浆粉,他说你买的真好吃;我跟他讲以前的事情,他说老了,早忘了;我要推他出去走走,他死活不依,怎么说都不行。
外婆偷偷告诉我,现在外公小便特别多,如果穿衣外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怕给你丢人。
可老屋昏暗,电视也是雪花飘飘,我不想他总在土炕上,听河北梆子,听河南老调,我想他出去透透气,他总说,下次,下次你回来,我一定去。
下次,他还是不依。
我提前从网上下载满园桃花的图片,桃子满枝桠的美景,还有大片的油菜花,满地的白棉花,还有吐穗的麦子,绿油油的玉米,以及种满各种蔬菜的菜园。
我知道,他喜欢。
我知道,那是他曾经勤劳一生的战场,那是他的国疆,他不是将军他只是一名冲锋的战士,他不喊杀不喊冲,只是不停的奔跑,哪里是战场就朝哪跑,护着庄稼地护着蔬果飘香。
外公家后门打开,曾是一片桃园,外公冬天剪桃枝,我也剪,我不懂瞎剪。有次外公爬高从上面摔下来,我后悔的很,跟外公说,肯定是我把桃树公公剪疼了,它不高兴,故意的。
外公说,傻丫头,哪有的事?
桃子熟了,外公和外婆摘桃子,总把最软最甜的摘下来给我吃,有时桃子里有肉虫爬,他们先把桃子掰开,虫子摔掉,放到嘴里,再找更好的桃子给我。
后来买桃子打开看到有虫子,我也掰开清洗干净,继续吃掉,我觉得我正跟他们做一样的事,真好。
外公病重时,每次打电话,外公总说一个字,好,好,外婆再加句,他很好,不用担心。
当那一天真正降临,我却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我自己一个人坐在里屋,外公躺在外屋,家人都在哭,哭一会,停停,来人再哭。
第二天,我在外面守着我妈,妈哭的很伤心,带着唱腔反正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流眼泪却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来的人少了,我听见有人在谈笑,有人讲昨晚看的电视剧,还有人因为大前天因为一只鸡跟人家吵架的赢了哈哈大笑,不大的小孩穿着鲜艳的衣服不时的跑进屋来,满地窜家长喊,出去,追着打,我看着,突然好想大骂,都他妈的给我滚,我外公没了,你们还在这笑,有没有天理。
我偷偷跟我妈说,不哭还笑,有她们这样的吗?
我妈说,伤心总会过去,日子不也的过吗?哭着过和笑着过,你选哪种?
是啊!我们大哭,哭的肝肠寸断,哭自己有悔有恨,还是哭自己不孝不敬不仁不义。
心里有爱,心里的爱曾奉献给亲人,哭和笑又有什么不同吗?
(3)
小时候,跟小伙伴去麦子地里割草,总会在不经意间闯入几座埋葬逝者的土丘,当时所有的人除了害怕就是敬畏,急忙趴在地上猛磕头,对不起爷爷奶奶姑姑婶子叔叔大伯,我们错了,下次不会了。
磕完,撒丫子就跑,不敢回头,老人说会被人家缠上,晚上的噩梦全是关于神仙和鬼魂。
长大后,特别是经历亲人逝去的沉痛后,感觉好些了,会冷静和理智的看待生死。
死是另一种存在,相对于生。
过年回家,跟妈坐公交去商城购物,我发牢骚,真没意思,活着真累。
妈厉声指责我,你瞎说什么,我上有老,下有小,九十岁老母要人照顾,三岁孙儿要喊奶奶,我都没说什么?你倒比我还沮丧。
是的,经常在网上看到轻易放弃生命的年轻人,所谓的压力,所谓的不痛快,所谓的想不开,所谓的失恋,其实都是借口,是不敢面对挫折不敢改变现状的借口,我们用脆弱的借口为自己的懦弱买单,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悲痛。
去省会的大医院为妈看腿疾,正好有采访,我们侧耳一听,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因为重病即将不久人士,父母跟孩子商量,能不能把自己的眼睛送给其它的小朋友,能不能把身上的一些器官留下来,好让妈妈想念,孩子忍着剧痛凑到妈妈的耳边说,妈妈,我懂,我愿意。
孩子终究走了,很多人来送他,他母亲朝每个人鞠躬,不停的说谢谢。
我拉着妈手离开人群,回头看见妈在抹眼泪,妈说,如果我有病了,实在不行,我也要当志愿者,捐献器官,这样我就能看着你们长大,心就也安了。
(4)
《非诚勿扰2》李香山告别会,他的台词很有意思,我特意详细看了看,很有感悟。
他说,屡次被人爱过,也屡次爱过别人,到头了还得说自己不知珍重,辜负了许多盛情和美意,有得罪过的,暗地与我结怨的,本人在此也一并以死相抵了,活着是种修行,这是我哥们秦奋的话(我也是听人说的,版权不是我的),甭管谁的了吧,李香山此生修行,到这就划一句号了,十分惭愧报告大家,李香山此生修行,没修出什么好歹来,他太忙了,忙挣钱,忙喝酒,忙着闹感情危机,把大好时光全忙活过去了。
活着就是另一种修行。
他接着说,感谢各位装点陪衬了我的一生,今天又送了我一程,你们的善,你们的好,我都记下了,都拷进脑子里了,我将带着这些记忆,走过火葬场,我没了,这些信息还在,随烟散播,和光同尘,作为来世相谢的依据,假如有来世的话。
我特想替外公说一些。
我爱着家人,生活苦难没压倒我,我尽我本分圆孩子心愿,我不能给家人富贵,只能给温饱衣暖,我不能给家人前程,只能给饯行酒行程饭,我总在想,还有什么没做到的呢?活着没有一天不心疼自己的老伴,不爱自己的孩子,我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力气爱别人,但是我有苦力,有人需要我流汗不息,有人生病我情愿献血,有人受难我倾力全护,我没有做什么,但我没有做一件亏心的事,我对的自己,对的起天地,对的起祖宗,对的起家人。
我终要走,去到另外世界,我情愿有光有桃花香有油菜黄,作为来世相见的家园,假如有来世的话。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
黯然 相爱 � 寂静 欢喜
我读着这首诗,想我的外公,突然感觉心情很好,我也想笑,面对生活无怨无悔的笑。
当我们慢慢长大,我们接受了离开的意义并不是消失,并不是风尘消散,而是我么从他们身上延续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用好好的活着,快乐的活着来祭奠逝者。
活着,就是重复亲人的故事,跟他们做同样的事
活着,就是延续亲人的精神,跟他们讲一个理
世界很大,我却寻不到你。
世界很小,只要你在我心里
冬天我买小株仿真桃花,粉色的花瓣,墨绿色的枝条,我把它种在花盆里,不时擦擦,不时吹吹,但愿吹出花香,温暖寒冬,温暖我想你的心。
我只想变成桃花一朵,住你怀里。